2.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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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五岁的时候,我的母亲便已经能够预感到我的未来必定是个祸水。因为我已经展露出了某种祸人的潜质了。而且她也相信,即便我被泯灭的最后一天,这个东西我将一直携带。

    当知道母亲对“野孩子”这三个字的忌讳后,我便愈发拿它来撩拨她。

    那时候我已经炼就了一身文武不屈的铮铮铁骨。每当她的手掌或者是细柳条落在我的身上,我便咬着牙一副昂首挺胸的模样。这时候邻居家的小五会站在围墙外的草垛上大吼,“怕死不是共产党!”

    院子里鸡飞狗跳,唯一处变不惊的还是那几只旱鸭子。后来才知道这种鸭子叫做疥鸭。只知道长肉,连人去抓它也不知道闪躲。最后死了连肉也是木的,没味儿。

    假如那是初夏,院子里会扑满各式各样的藤萝,有冬瓜,西瓜,南瓜,浮满青漂的池子边有桑树,桃树,李树,桔子树,核桃树,还有豆夹和杂草,而青砖瓦的房顶上挂着大片大片叶子的葡萄藤,上面爬满了肥绿的虫子,公鸡引领着母鸡在下面观望,刨土,拉屎,打架。狗在狗窝里打瞌睡。

    这就是我生活的场景。南方,乡村,没完没了的阳光和黑暗交迭,广大天地大有作为的地方。

    母亲的所有病人都是农民。十指粗壮,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塞满泥垢。有的坐下来,脚脖子上还糊着屎疙瘩。他们说话响亮,憨肠子,不畏惧什么,也不显摆什么,就惦记着山上的活儿。土地是个老实的东西,跟他打交道的人也老实成土疙瘩一样。

    他们喜欢看小孩儿挨打,母亲就偏不打给他们看。我也不喜欢他们看。他们看热闹的时候流着长长的口水,一脸木鸡样,纯粹是幸灾乐祸,一点儿老实的样子都没有。

    这不由得使人联想起我睁大眼看到他们脱裤子时候的险恶。当他们看不到我挨打,也找不到奚落我的地方,就伸出布满了茧的大掌将我的下巴向上提一拎,拨我的罐子。他们不爱说话,却喜欢这么对付小孩儿。直到我哇哇大叫地跑开,才乐呵乐呵地离去。

    母亲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她就会拿起拍子赶苍蝇,当苍蝇都见不到一只的时候,她便会问我一些话。

    她会问我分不分得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告诉她,我不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谁对我不好,谁就是坏人。

    母亲听得很认真,她把听诊器收了起来,仔细地思索着这句话,然后又摇头。

    “那我对你好不好?”

    “不好。”我总惦记着她打我的时候。

    “你能记住我就好。”她摇着头得意地说。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敢问她,那就是她为什么不能听到人说我是野孩子的话?

    如果我不是野孩子,那我又是什么呢?谁是我的爸爸呢?

    可是,我一直没有问。

    我知道,她是不会告诉我的。

    她沉默的背后有着极大的忍隐,连她自己都害怕的会暴发。

    而沉默的意思有时候就是默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