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尤铭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这个为尤家默默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他知道,宇文宜傕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尤家天下而揽下罪名,主动求死的。他实在是有大功于自己,有大功于尤家。可是,自己非但不能旌表他的功劳,还要以谋逆的罪名处死他,贬黜他的族属,让他永生永世都背着逆贼的耻辱。
尤铭幽幽叹了口气,道:“汉中初定,百姓需要安抚,物资需要籍册,事情千头万绪,诸位且下去办吧。本王车马劳顿,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会儿。今日晚宴,再与诸位痛饮。”一挥手道:“都散了吧。”
主将行礼退去后,一个小太监悄悄来到尤铭身边,将一个小纸团塞到他手里:“殿下,这是宇文老大人让奴才交给殿下的。”
尤铭轻轻“咦”了一声,缓缓打开纸团来看着:“……骁果军初降,其心未可知也。薛青麟领骁果多年,私兵甚重。骁果但知有薛礼,而不知有殿下。此诚未可图之机,当以安抚为重……殿下乃万民景仰之殿下,自该崇奉忠义,岂可以弑主求荣之徒为座上宾耶?……况臣非忠义之人,仕康毁康,仕夏忘夏,难保他日不生异心,危害大明,危害殿下。倘如此,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极矣!臣有何面目见先皇(指尤嵛)于九泉?……先皇于臣大恩,臣惟此可报。……殿下虽有大才干,终非嫡长子,不合祖制礼法……臣言尽于此,惟殿下详查。”
尤铭将手中的纸条重又捏做一团:“祖制礼法,你终究是要与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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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尤铭挥师关中灭夏的同时,坐拥甘凉的赵昕也率军南下,攻打西羌。迭遭战乱,元气大伤的西羌根本无力抵挡赵昕的攻势。再加上羌王昏庸无能,羌军更是一败涂地,一溃千里。不几日便让赵昕的兵锋直指国都黑沙城下。
与明军抚民方针不同的是,赵昕的甘凉军却在西羌大肆杀戮,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以致西羌之地哀嚎遍野,民不聊生。幸存百姓纷纷举家逃难,一齐向明康边境涌来。一时间,明康边境上,西羌灾民陡增,边陲重地西州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尤铭丝毫不敢耽搁,紧急讨论之后,便带着一众文武重臣和左右千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这六卫大军匆匆赶往西州。难民问题处理不好,大明西陲永无宁日!
一到西州,尤铭来不及去刺史府中落座,便对着前来迎驾的西州刺史谢金吾(原尤家军将领,曾随尤钫出征,平定襄阳王麦博之乱,明立后,出任西州刺史,为边地封疆大吏)道:“金吾,你让手下接众将军入城安顿,你与子理、军雅随本王到边境难民中去看看。”
谢金吾应了声“诺”,安排了人手之后,在铁鹰卫的护卫下,带着尤铭等人出了关卡。
虽然尤铭对这一切早己有了准备,可是眼前看到的情况仍然让他深深震惊,成千上万的西羌百姓在风沙中艰难支撑着,茫然无助的眼神充满着凄凉与悲哀。大明虽然已经做出了一些赈济,但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大明负责巡视边界的士兵,不时从人群中抬出尸首,运送到北方的空地之上,尸首已经将那里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两名士兵抬着一对母子的尸首从尤铭的身边经过。母亲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仍未满月的孩儿,让婴儿的小嘴紧紧咬在自己早已干瘪的**的**上,试图用体温和最后一滴乳汁来保住孩子的生命。可是,上苍仍然无情的夺走了他们生存的权力。
季军雅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低声道:“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死得人将会更多。姐夫,不如我们打开关口让其中的老弱妇孺先进入大明境内吧?”
尤铭默然不语,凝神远处的难民,许久方道:“战火荼毒,百姓何辜。同样是天地灵气汇聚的生灵,为什么他们却不得安生?替天行道、吊民伐罪,到最后却变成了对百姓的荼毒,真是莫大讽刺!谢金吾,传本王谕令,命西州所领各地全部做好应对措施,准备开放关卡,迎接西羌难民入境。如今,先在边境上设立简单的安置所吧。尽量减少难民的伤亡。待各地做好准备之后,再分批接纳难民入城。”
谢金吾面无表情,重重点了点头:“诺!末将这就去办。”
季军雅却面露喜色,摇着尤铭的胳膊道:“姐夫,你真好!回去我就跟姐姐说,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让姐姐多给姐夫生几个孩子。”
听了这话,众人无不莞尔。尤铭更是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略有些尴尬的笑骂道:“胡说什么呢!你呀,真是个孩子!”
笑声过后,谭纶脸上露出忧虑之色:“殿下,明羌边境的难民仍在不断增多,现在已经有了十五万之众,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多日,边境上聚集的难民便会超过三十万。倘若发生什么骚乱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尤铭沉重的点了点头:“所以,无论如何,我大明都要安置好难民,绝不能出半点岔子。”
众人沿着边界一路走去,所见到的都是难民的悲惨困苦。不少心肠软弱之人,已是目中含泪,低下头去,不忍卒睹。
忽的,尤铭感到自己的裤腿似乎被人扯动。他用眼神喝退赶来的明军士兵,低下头去,见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羌族小男孩背着一个同样瘦弱,已陷入昏迷并不断抽搐的羌族小女孩在拉扯他的裤腿摇晃。依然充满灵光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眷念和对帮助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