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初蛋,也叫血鸡蛋,被人们看得很重,就像前些年宣传的牛初乳一样,和女孩子第一次的经血,初夜的元红一样都是有着某种神秘功效的,是可以入药的。据说药典有记载的,生食之,明目醒脑壮阳补肾祛毒养气止血化瘀延年益寿。一般情况下,是要留给家里的老太爷子独享的。已经分家单过的那肯定是爹们的专利,再溺爱孩子的,也不会给孩子吃的。只是,如果有新鲜女婿上门,老丈人也就没有机会了,那是要给新女婿的最尊贵的最高级礼遇。
中国人重视这玩意那是有传统的。如童子鸡,如童子尿,如童子功……
但这些似乎都不管小荻的事了,那都是原来的事。死去重来的小荻,生吞了一个带血的鸡初蛋,浑身燥热,玩到大半夜,才趴在妈妈的怀里,摸着妈妈的奶子,睡得又香又甜,正做着美梦呢——小荻继续追打着那只贵大妈视约珍宝的小母鸡。
小母鸡越跑越快,眼看着跑出了小村子,朝西北面的山岭跑去。村里人一般叫做西北山。
跑着跑着小母鸡飞了起来。飞呀飞呀飞,飞得好高好高,好快好快,这时小荻才发现自己骑在小母鸡背上,两只扑扇扑扇的鸡翅胖就在身边。他手里居然还拿着那根小树枝。
再看那小母鸡,已经不是原来那只小母鸡了,彩色鲜亮的羽毛就像他家的大花被上画的五彩凤凰。洁白的云彩就在身边,象刚刚轧好的新棉花团,一球一球的,好像伸手就能抓到一样。凤凰身边突然多出了无数的鸟——仙鹤、孔雀、鸾鸟、青鸟、喜鹊、燕子、雄鹰、布谷、杜鹃、黄鹂、画眉、白鹭、鹭鸶……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从未见过的鸟,好像所有的鸟都来了。他们和凤凰一起飞,相互嬉戏着,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
“太好啦,太好啦,小鸟鸟,你们好!”小荻欢呼起来,手舞足蹈。他竟然在凤凰背上站起来,挥舞着手中追赶小母鸡的小树枝。
“小小鸟儿起得早,站在枝头喳喳叫。小宝宝,天亮了,背上书包上学去。好好学习,向上,要做毛主席的好孩子。”
这是姐姐教他的儿歌。
他从凤凰背上跳到了仙鹤背上,他没有见过凤凰和仙鹤,但他知道,这两种鸟都和神仙有关。说凤鸣宣布天下太平,仙鹤带着神仙腾云驾雾。这些都是他听华子爷爷讲的。他又从仙鹤跳到了孔雀身上,像一只欢快的小精灵。孔雀开屏,神仙光临。但是好像这孔雀并不是什么好鸟。孔雀胆好戏那个有剧毒啊——对啊,有剧毒的鸟,肯定不是好鸟!也没听华子爷爷讲过那个神仙骑着孔雀云游四方啊?
骑在鸟背上云游四方,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小荻擎着双手,放声高呼——“太好了,太好了——”
下面是昆嵛山连绵不断的一座座山峰,上面是一朵朵连绵不断的白云,无数的鸟儿在一起飞翔,一大群仙鸟的背上是东窜西跳的小荻。昆嵛山就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
飞呀飞呀,飞到了一个神奇的所在,飘落在白云上。小荻惊讶地发现脚下是白云铺成的,他就站在白云之上,使劲地跳一跳,也没有塌下去,看来没问题。他想这里应该是昆嵛山之巅吧,因为他每天都能看到太阳落到了这座山那边,常听见村里的爷爷们念叨——昆嵛山戴帽,不是拉屎就是尿尿。只有昆嵛山之巅,白云上面才有另一重天啊,据说那里住着很多神仙,他们可以在太阳落山地时候,脚踏彩云,飞到太阳上。
脚下的白云汩汩滔滔,无风自动,翻滚着,流动着,永远也不停歇的样子。天上还飘着一朵朵祥云,这祥云就像是这里的交通工具,人人都可以免费使用。一招手就过来了,一抬脚就上去了。很多祥云上都有神仙在上面站着,到远方去云游那个四方。流畅自然,和睦吉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白云上走路,一点也不觉得累呀,就像是在云彩上飘动,滑行,实际上他们也是踩在一朵祥云上。他跟着凤凰鸟们一路前行,遥遥望见一座宏伟的庙宇,矗立在白云之上,金光灿灿,飘飘渺渺。走了好些时候,才来到那座庙宇前,雄峻巍峨,富丽堂皇,但是却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优雅自在从未有过的舒坦的感觉。
白云幽深处,飘飘然飘出以为白胡子老头,不是飘然如仙,而是翩然真神仙。童颜,那脸上的皮肤和五岁的小荻一样洁白粉嫩,流光水滑,如水似玉。鹤发,就像脚下的祥云一样洁白无暇,飘逸流畅,光亮柔和。再看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包容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之喜悦,和蔼可亲,就和他们家帽筒上画的老寿星一样一样的,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小荻一见就高兴了,飞跑向前,举起小手,高声喊着——“白胡子老头爷爷,我认识你。”
他心里可是装满了关于白胡子老头的故事,这些都是他听妈妈和村里的花子爷爷讲的。天真烂漫的小荻以为他见到了故事里的人物。
“嗬——你认识我?”白胡子老头爷爷一脸笑容,一脸惊喜,这个小孩还真是聪明大胆,居然敢说认识我。
小荻居然直扑上来,就像扑到妈妈怀里。他从小就没有爷爷,所以不知道扑到爷爷怀里的感觉。白胡子老头乐呵呵地说。他很清楚小娃娃的意思,也不介意叫他“白胡子老头爷爷”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呼。顺势把小荻抱了起来——“你能告诉我,你在哪里见过我啊?你是怎么认识我的么?”
“我在故事里见过你。花子爷爷讲过了,说白胡子老头爷爷住在山里边。春天给人们放牛,夏天给洗澡的人们看衣服,秋天保护人们的粮食不被耗子叼走——过年啦,白胡子老头爷爷挨家挨户地给人们送去慰问贺新年的祝福。”
“哪来的这样一个勤快的白胡子老头?”白胡子老头爷爷心里想。就问小荻:“那你说,白胡子老头爷爷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这样的老爷爷,当然是好人了。”
“你愿不愿意像白胡子老头爷爷那样做个好人?”
“愿意!”小荻毫不犹疑干脆地说。
“那好,我传你几句口诀好么?你只要把它记熟了,你也会变成好人的。”
“我现在就是好人哦。”
“嗯?那你怎么把你贵大妈家的鸡撵的满山跑?还把人家的鸡蛋给偷偷吃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白胡子老头爷爷,你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小荻狡猾地回避着他自己的糗事。并不去追究白胡子老头爷爷是怎么知道他昨天的事的,而是转移话题——“白胡子老头爷爷,我还没上学,我不认识字。我三个姐姐都上学了,她们要背口诀的。我不要口诀!我也会背的……”小荻一点也不认生,高兴地说。
“哈哈哈……”白胡子老头爷爷哈哈大笑,是那样的开心的样子。老实说,小荻从来没有看到这样开怀畅笑的老爷爷。他看到了老爷爷都是愁眉苦脸,一脸皱纹,满目沧桑,一心悲愁的苦大仇深状。全村笑得最开心的就属花子爷爷了。可是他是村里唯一的流浪汉,叫花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全村的小孩子都叫他花子爷爷。他也乐呵呵地答应着,经常给我们这些孩子讲一些妖魔鬼怪,南朝北国的故事。其他的老头?老爷爷?谁会笑的这么开心?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那么多开心事,怎么能笑得开心呢?
“白胡子老头爷爷,你不信么?我背你听听——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得,得……呵呵……得什么来着?呵呵,我忘了。等我回去问了我姐姐再来背给你听。”
白胡子老头乐得哈哈大笑,把他抱在怀里,举到头顶,抛向空中……
“你就跟着我念,保你很快就会记住的。”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白胡子老头爷爷唱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小荻跟着唱道。
“美之美,斯恶矣。善之善,斯不善。”
“美之美,斯恶矣。善之善,斯不善。”
……
“不尚贤,民不争。不贵货,民不盗。”
“不尚贤,民不争。不贵货,民不盗。”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
“居善地,心善渊,唯不争,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唯不争,几于道。”
“与善仁,言善信,事善能,动善时。”
“与善仁,言善信,事善能,动善时。”
“致虚极,守静笃,知常容,容乃公。”
“致虚极,守静笃,知常容,容乃公。”
……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
白胡子老头爷爷说一句,小荻跟着学一句。就这样十五章道德真言,一会儿也就背住了。
朗朗书声,朗朗笑声。小荻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开心的梦。
小荻从梦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老爸老妈都去下地干活了,三个姐姐都去上学了,他闲着无聊,就好奇之心大发,壮着胆子,进了最东边的那间黑屋子。他知道,他小时候的生活里应该有一本道德经。
木窗棱上已经不知道被糊上了多少层破报纸,年深日久,已经透不得很多光线,所以,这间屋子,即使在大白天也是黑咕隆咚的。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很多东西,地下有几口大缸盛着全家全年的口粮。炕上有一些箱子柜子筐子篓子袋子之类的,不知道盛着什么东西。墙上有许多木橛子都挂着一些布袋,小篓,纸包,还有瓶子之类的。中空还有一条横梁,上面也挂着一些东西。靠东面山墙边上有一个高高的柜子一样的东西,上面蒙着一床破旧的被单子,还用绳子困扎着。所有的东西都落满了灰尘,黑乎乎,灰溜溜的。窗的椁木上边还有凹近进去的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些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就没人动过的东西。
他踩着一个纸壳箱子,够不到啊。又搬来一个小木箱子,踮着脚,抓到了椁木边。他用小手一划拉,腾——地一竿子灰尘扬起来。迷了他的眼睛,脚下一跩歪,就翻滚下来,一两件什么东西也随着掉下来,他也落大炕上。
咔,嘭——啊,老鼠夹子夹在他的脚上,庆幸,他穿着鞋。
他使劲扳开老鼠夹子,顾不得大母脚趾头有些疼痛,在黑暗里摸到了一样小东西,也顾不得看,就跑了出去。他害怕,再摸到一个老鼠夹子,那就麻烦了。他的手指头至少也得掉三根。他知道,东边屋里放着全家的口粮,耗子也是最多的。老爸自己制作的老鼠夹子,力气非常大。主要是因为老爸不是为了夹老鼠的,而是为了夹野鸭子的。把它放倒水稻地里,野鸭子踩上去,就飞不了了。扑腾扑腾的,一会就玩玩了。
从水缸里舀一盆水,就开始洗脸,总算是把脸洗干净了,又使劲地搓眼睛,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才看到自己随手拿出来的,放在锅台上的那个东西,是一本和他的小手一般大的厚厚的小书。这是一本专门用来为小儿扑满儿使用的道具《康熙字典》。只有128开大小,却是很厚的,最后还附了《百家姓》、《三字经》、《朱子家训》和《道德经》等等篇什。
他也不认字,当然也不会记得,他扑满的时候,是不是扑过这本书。但是听大姐说他抓是抓了。只是把书就随手扔在了一边,大声哭着去扑到妈妈怀里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