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虽然不是一个年龄段,虽然向来没有什么交流,见面的机会也不多,虽然他是那样的不起眼儿,圣人却一直很关注,包括喜欢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打听他的动向,以及他的家人的情况。无论别人怎么说,圣人都不愿以恶意来揣测这一家人。潘公是憨厚、迂腐和忠诚的形象,其母是慈爱、勤劳和弱小的形象,小妹潘芸则是温柔娇羞的可人形象。潘芸留给圣人的印象,经过岁月的冲刷已经淡漠了,但是模糊的印象还是坚强的,并时刻产生着新的感动。
潘公的母亲,在圣人刚读中学的时候就患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对兄妹。潘公那么好,却没人肯嫁;潘芸那么美,却没人来娶。真是非常奇怪的事情。那些媒人,约好了似的,把比潘公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媒都做完了,惟独落下了潘公。没人知道个中缘由。潘芸倒是有人上门来提亲,据说潘芸也曾见过几个后生的,但是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她一律不同意。她表示不同意的方式也是一律的,那就是不表态。她的话本来就少,见了陌生的男人自然就更少,可能被误以为是一种姿态,既然如此,前来提亲的媒婆子就越来越少,潘芸似乎被遗忘了。
还在生产队的时候,潘公是家里的主劳力,什么重活儿都可以干,只要给的工分多就行。潘芸偶尔也出来劳动,不过她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做一些编织和缝缝补补的活儿。后来家里的两个人渐渐明确了分工,潘公主外,潘芸主内,俨然“一对儿”呢。潘公外面的活儿忙完了回家,到第二天早上才出门,而潘芸则极少露面,再往后,潘公出来干活儿,就把街门上一把大铜锁,那铜锁醒目地挂在那儿,引起更多的议论。这对奇怪的兄妹,逐渐就成了村庄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有想像力的人所评论的主角儿。
不管别人如何评说,实际上他们两兄妹的变化并不很大。他们的母亲去世后,两兄妹之间曾经有过这样一次对话:
潘公说:“妹妹,你迟早得找个人家才是。”
潘芸说:“哥,你怎么不给俺娶个嫂子回来呢?”
潘公说:“妹妹,不是俺不想,是人家看不上咱家。”
潘芸说:“只要哥你一天不娶个嫂子回来,俺就一天不嫁。要是没有嫂子进门,俺就不离开,要不咱们家岂不是太亏了啊?”
潘公说:“怎么叫做亏了啊?”
潘芸说:“哥你瞧,俺要是没等你娶个嫂子回来就先嫁出去了,不等于咱家白白养活俺了么?势必等嫂子娶进门了,俺才放心嫁人去。”
潘公说:“嗬,傻妹妹,哪里有这样的说法儿呀。”
潘芸说:“别的就不管了,谁要是想娶俺,就让他的姐姐或者妹妹来做俺的嫂子,要不,俺就在这儿陪哥过一辈子。”
潘公说:“哎呀傻妹妹呀,这完全是两回事儿啊。”
潘芸说:“在俺眼里呢是一回事儿。”
谁也争不过谁,谁也说服不了谁,日子就这么一过去,潘芸的年龄大了,脾气又怪异,前来问津的媒婆子就更少了。而潘芸不出嫁,没有哪个女人敢嫁进门。潘公懂这个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潘芸挡住了他的婚姻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妹妹,总不能硬往门外推啊。他能做的,只是传统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潘公说:“妹妹啊,外面有人闲话啊。”
潘芸说:“什么闲话啊?”
潘公说:“唉,都是说咱兄妹俩怎么怎么的。”
潘芸说:“人嘴两扇皮儿,他们想怎么说就说去好了,咱们不少一块,也不多一块。”
四间屋,分东西,潘公睡东间,潘芸睡西间,饭在一起吃,晚上各自回房间休息,互不打搅。院子里一个厕所,谁先进去了就顺手带上门,另一个看见了就会先回屋里等。洗澡不在院子里,在各自的房间里。潘芸烧一锅水,自己取一半儿,锅里剩一半儿,规规矩矩,有条不紊。
潘公甚少外出。只有一次,生产队交公粮,牛拉的大车装满了小麦,前后十多辆,每辆车两个人,一个赶车的,一个跟车的,潘公被派了去跟车。公粮送到镇上的粮所,距离并不远,但是全镇的村庄一齐来交公粮,就有个先来后到,依次办手续。这一天晚上潘公就没有回家,他是到了第二天的傍黑才回来的。
潘芸有些不对劲。潘公有些累,也没多问什么,吃了饭,洗了澡,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有过了一天,潘芸说:“哥,俺出事儿了。”
潘公说:“妹妹,啥事儿啊?”
潘芸说:“前天夜里你没回来,半夜进来一个男的,把俺干了。”
潘公说:“是谁?你说是谁,我去废了他。”
潘芸说:“黑,不知道。”
潘公说:“没听出来是谁?”
潘芸说:“光顾着害怕了,也没听出声音是谁的来。”
潘公说:“像谁?”
潘芸说:“不知道啊。”
潘公说:“啊。造孽啊。”
潘芸说:“这事儿不说也没人知道,就算吃了个哑巴亏算了。可是,有一天要是肚子大起来,那可怎么办啊?”
潘公说:“是啊,那可怎么办啊?”
潘芸说:“到时候别人势必笑话咱俩怎么怎么样的。”
潘公说:“是啊,势必笑话咱们俩。”
潘芸说:“哥,要不,你去买些打胎药回来吧。”
潘公说:“嗯,好。”
潘公第二天中午去镇上的医院买了打胎药。潘芸当即服下了。一场焦虑似乎就此完结,两兄妹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活节奏。
不知哪个有心人,把潘公买打胎药的信息抖搂出来,村庄里再次热议潘氏兄妹。温度之高,潘公很快就感觉到了。
晚上吃饭,潘公把从街上听来的风言风语避重就轻地告诉了潘芸。潘芸听了没有吱声。第二天晚上,潘公又说起了这件事。潘芸依然没有吱声。第三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潘公正要开口,潘芸说:“哥,你不要再说了,你说说,咱们该咋办?”
潘公说:“唉,死了算了。”
潘芸说:“哥说得对,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潘公说:“妹妹,哥没用,没保护好你。”
潘芸说:“哥,快别说这些,咱俩能做兄妹,是俺的福份呢。”
潘公说:“要哥……帮你么?”
潘芸说:“不用了,哥,俺自己来。”
这一夜异常安静。鸡未叫狗未跳,没有风来也没有雨。潘氏兄妹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上了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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