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那天,我将她送到火车站,眼看着程晓颖上了火车,又眼看着她跑下来,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轻声对我说:“我舍不得你。”
说实话,我更舍不得她,但我是个男人,知道有些事是必须要去面对的。于是强作笑颜道:“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距离才产生美嘛!”
“呸!”程晓颖啐了我一口,“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谁要跟你结婚!”
“火车就要开了,乖乖上车,回头我给你买棒棒糖吃。”我哄着她重新回到火车上,却在她踏上车厢的那一刻怅然若失。
暑假最开始的两周,我把每天的生活费控制在三块钱以内,一块钱坐车去中关村,一块钱坐车回学校,剩下的一块钱,用来买几个馒头夹了咸菜吃,幸好学校的宿舍还可以住,而且水房也照常提供热水,这让我节省了好大一笔开支。
这个假期,除了照常要做的两份家教之外,我还在中关村一家小公司找了一份短期的工作,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网卡,除了老板,还有两个负责销售的小姑娘。所谓销售,其实就是冒充清华大学某科研机构给一些学校、机关团体打电话推销代理的网卡。而我的主要工作是在他们拿到定单之后,把网卡装到客户的机器上。这份工作基本上不需要什么技能,只要四肢健全,知道怎么把网卡插入计算机的PCI插槽就行,这工作说起来简单,干起来却并不轻松,要装好一张网卡,首先得把主机上的所有连接线拔下来,然后用螺丝刀拧下机箱上的螺丝,拆下箱盖,装好网卡,调试成功后再按相反的工序装好机箱、插上所有连接线,启动计算机,设置好相关的网络连接参数。整套工序下来,最快也要十来分钟,中间更是频繁的弯腰低头、挺直身子,刚开始还没什么,装到五台机器以上一般人就会腰酸背痛。
而装一块网卡我得到的全部报酬是五毛钱。
老板卖一块网卡的价格在八十块钱左右,赶上吃回扣狠的,可以卖到一百二三,据说一只网卡的成本不到五十。
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我没有一点儿不平衡,所谓求仁得仁,我干得是力气活儿,拿得自然是力气活儿的价钱。只是我干活更卖力气,最高记录是一个人一个晚上装了四个学校的机器,完成了三百块网卡的安装任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清晨8点半,开门的是公司的两个销售之一,然后老板衣衫不整的从小房间里走出来,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只把昨晚的安装情况如实向老板做了汇报,老板胖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他接连给那几个学校的网络负责人打了电话,在我的话得到证实之后,他满脸堆笑的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黄啊,我没看错你!跟着我好好干,公司是不亏待你的。”然后从皮夹子掏出二百块钱塞到我手上,亲切的对我说:“这五十块钱是公司对你的奖励,今天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谢谢老板。”我面带微笑,从衣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到老板桌上,“你已经付了工钱,多余的我不能要。我也不用回去休息,有什么活你尽管吩咐。”
老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诧异的打量着我,许久慢慢点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现在,像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喽。小静,”他回过头去招呼旁边的小姑娘,“你去弄点早餐来。小黄,你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只要你愿意干,咱们这儿活儿有得是。”
我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头往沙发背上一靠,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似乎又回到了老家,躺在娘烧得热乎乎的炕头上,听着娘在堂屋哼着小曲烧菜,那熟悉的味道飘入鼻翼,是那样的亲切,我知道,不用多久,娘就会端着热腾腾的馒头和烧得喷香的菜走进屋里来,那久违的味道实在胜过了这世上任何的珍馐美味,是我永远都不能忘怀的味道。似乎等了许久,挑门帘进来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娘,我见到她却比看见娘还要兴奋,一骨碌从炕上跳起来的,失声惊呼:“晓颖!”
喊完之后,我蓦然惊醒,睁眼四顾,只见老板和两个女孩正一脸诧异的盯着我看,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说梦话了吧?”
老板笑笑:“瞧把我们小黄给累的!小静刚买了早餐回来,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唔,正好有点饿了。”我一边掩饰着自己的窘态一边站起身来向老板桌走去。
“豆浆有点凉了,我去热热。”小静抢在前头拿起桌上的豆浆,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异样,接着嫣然一笑。
旁边的小徐捅了捅我,轻声道:“你昨晚通宵都在干活?”
我笑笑没说什么,拿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吞进肚子。包子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正宗杭州小笼包”,薄薄的一层包子皮,里边是一个肉丸,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却已经是这些天来我所吃到的最可口的东西,我一连吃了十来个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这时小静已经热好了豆浆送了过来,我忙连声道谢,站起来接过豆浆,小静温柔的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小静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女孩,娇小玲珑,温柔体贴,连说话都嗲嗲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才被老板看上的,她是老板的女人,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所以她的业绩虽不如小徐,每个月的奖金却总不会比小徐少,对于这一点,小徐私下里虽颇有怨言,却也只是偷偷发发牢骚而已。所以对于近来小静总对我示好这件事,我心里颇有些警惕。
我能明显感到小静对我另眼相看是在那个通宵干活之后。老板有家室,所以平时不怎么在公司里睡,只要回家,一般都会到的很晚,通常是小静打开公司的大门,这种时候,她必定会多买点早餐放在我的面前,如果我不吃她就会不开心,甚至有的时候还会眼圈发红,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我最怕见到女人这副样子,于是只好乖乖就范,这个时候,小静就会十分开心的看我吃,直到我将她买的早餐一扫而空,她才会心满意足的去做该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天发生了那件事,也许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开学,不幸的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那天的天气热得异常邪乎,快下班的时候气温还没有降下来的意思,由于这几天没有拿到定单,我只好和小静、小徐一起窝在办公室里。中午的时候,老板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半天了还没有回来。小静出去买了三支冰激凌,分给我和小徐一人一个,我正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琢磨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是不是该换份工作的时候,却见老板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目光阴郁的扫了大家一眼,叫了声:“小静,你进来。”说完也不理旁人,径直进了里屋。
这本就是个小公司,通共也就四五个人,所谓办公室也不过是租了一套两居室,客厅做了办公区域,大卧室做了会客室,另外一间小卧室支了张床,作为加班人员的休息室,当然,更重要的是为老板的苟且行为提供方便。小静是被老板叫进这间休息室去的。
刚进去不久,就听见小静发出一声惊呼:“我没有!”
接着就听老板不耐烦的声音:“小声点儿!”然后二人的声音就都低了下去。
我开始为小静担心,但旁边的小徐却显然在幸灾乐祸,她向我眨了眨眼,嘴巴向休息室里呶了呶,小声道:“知道吗?这回可有小静受得了。”
我皱了皱眉,心里对小徐生出十二的厌恶,却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也小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静神神秘秘的说:“他俩的事让老板的原配知道了,要找人修理小静呢。”
听了这话,我脑袋登时嗡的响了一下。说实话,小静当小三儿这件事,我是打心眼里反感的,抛开破坏别人家庭安定团结不说,这么做也是在糟蹋自己啊,但无论如何,小静的为人还是不错的,而且对我也相当照顾,要我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困境而无动于衷也做不到。就在我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才能帮到小静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叫小静?”
循声望去,只见推门进来一个奇怪的女人,说她怪,是因为我根本判断不出她的年龄。从她的声音判断,应该在四十岁左右;从她的脸部判断,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从她的衣着判断,应该在二十岁左右。看见这个女人,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没等我说小静不在,小徐已下意识的转头向休息室望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