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之一,就是小有名气的半门胡同。半门胡同原名板门胡同,后来因为这里的住户,多是半掩门。人们就开始叫这里为半门胡同了。所谓半掩门,自然是门户半开半闭的意思。
半掩门也是一种妓院,但它的成分复杂,高低差别极大,不如正式挂牌的那么好区别。
二大爷把这片地的供水交给刘三时,一再重申的就是,不要和这里的女人交谈,否则挣不上钱不说,骨头渣子都得丢在这里。
刘三牢牢地记住二大爷的话,对这里的女人,如对蛇蝎,望也不敢望上一眼,更别提说话了。
这里的女人们,也真是热乎饶舌。每次一见刘三,便忙前忙后,不是给他打个毛巾板擦汗,就是给他倒碗茶水,喋喋不休地给他道辛苦。
刘三便如唐僧进了妖精洞,胆战心惊,惶惶不安。他越是这样,那些女人们便越是逗弄他。
租郑二娘子南房的李嫂,最能拿刘三开心了。每次见到他,都围着他转圈子,嘴巴喋喋不休地说着,手还在他身上毛手毛脚的。直到把他戏耍的窘态百出,郑二娘子抿嘴笑,李嫂才呵呵大笑地放过他。
郑二娘子住在半门胡同口的第一家,是一个里外三新的四合院。
郑二娘子命硬,本来郑家娶他,是给少东家冲喜的,没有想到娶她的花桥还在半路上,重病的丈夫就是一命乌乎了。跟着没有几天,公公婆婆也相继去世。郑家是南方人,在北京没有三亲六故的,所有的产业就都落在郑二娘子手上了。
一个富有的寡妇,独自住在一个崭新的四合院里,且又地处半门胡同,打歪主意的人还能少了吗?郑二娘子不堪烦扰,便招集了几家寡妇住户,有没有钱交房租没关系,只要为人正派没有大男人,不是半掩门就行。目的自然是为了多些人气,壮壮胆子。
就这么着,李嫂便带着一双儿女住进郑宅。
李嫂三十来岁,秀丽利落,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儿和一个五六岁的儿子,以一种特殊职业为生。有人家娶亲要唱喜歌,她去。有人家死了人图热闹,想找两个帮着哭的,她去。
李嫂人干净利落,又有几分颜色,加上天生一条好嗓子,念喜歌令人捧腹,哭丧让人落泪,是一个出了名的喜丧娘。此外,她还有一个特殊职业,当乞丐。
李嫂种这乞丐,跟别的乞丐不一样。没有人家娶媳妇也没有人家死人的时侯,她就去赶庙会。
用鲜亮的蜡染蓝布包着头,手里拿着五光十色的布掸子。腰里挎一个竹提篮,里面放有茶壶茶碗纸媒子,上面用一条蜡染蓝花布,蒙盖的严严实实。
此时,北京城里城外,多是土路,一逢庙会,路上的人络绎不绝。一路上尘土飞扬,逛庙会的游人便会弄得满身灰尘,极为扫兴。
这时,就有李嫂她们这样的乞丐,拿布掸与人掸土,给客人喝杯香茶,或用香头纸媒子为游人点烟,以此讨钱。游人碰到这种乞丐,不但不厌烦,反而很高兴,于是给钱也很大方。
李嫂赶一个庙会,也能讨到很多钱。有时比唱喜歌哭丧还挣得多呢。
这样一种人物,自然是牙尖舌利,刁钻狡赖了。对于郑二娘子而言,李嫂无疑是她一堵挡风的墙。等闲之人,根本不敢来找便宜,一个李嫂就吃不消。
如此一来,李嫂就成了郑二娘子的贴心人。天寒地冻或阴天下雨时,两人常常要围炉说些女人间的话。李嫂便劝郑二娘子走一步,郑二娘子虽没说赞同,可也没表示反对。
刘三一来送水,李嫂和郑二娘子的话题,可就每每牵涉到这小子身上了。所以,她每次见到刘三,都要结结实实地开一阵子玩笑。
对于李嫂的玩笑,刘三窘迫也好,羞怯也罢,并不反感。
刘三习惯的是乡间的生活。乡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叔嫂之间开个桃色玩笑,实在太正常了。有时几个调皮的嫂子,把一小叔子辈的小伙子,摁倒扒裤子,进行捉弄,都是常有的事。
在刘三眼里,李嫂也就是他们村里的某个辣嫂子。若非每次开玩笑,都有郑二娘子在场,他可能还会羞涩地反击哩。
可每次李嫂开他玩笑时,郑二娘子都在。立在上房门口,笑吟吟地瞧热闹。
郑二娘子虽然是寡妇,但年岁跟刘三相仿,至多比他大个一两岁。尽管开了脸绾了鬏,是妇人的扮像,但姑娘特有的矜持和含蓄,却时时表露,令刘三不敢正视。
而李嫂的玩笑,总是或多或少地把他和郑二娘子拴在一起,隐隐约约有撮合之意。
对于郑二娘子,刘三不反感,反而有几分喜爱,无奈他心里早有了一双眼睛。心里满了没地方放别的人了。对李嫂的玩笑,不是装憨,就当听不见。
来来往往时间长了,郑二娘子的情绪是一波三折,先是爱见他,他一去,她虽然不说什么,但却总是不离左右,对李嫂的玩笑也不恼。
后来,眼见着刘三像一块榆木疙瘩,死不开窍,心里就开始又恨又稀罕了。恨他不开窍,可又稀罕他这点。这样的男人,没有花花肠子。
再过一段时间,郑二娘子可就只剩下恨了。你对别人没有花花肠子,是好事,可不能对俺也没有花花肠子呀!郑二娘子对刘三开始恨起来了,他再来送水,她虽然还是立在上房门口,但却或是冷若冰霜,或者横眉冷对,时不时地就挑毛病,弄得刘三常常不知所措。
那日,刘三又去送水,整个院落里空无一人,他便按照习惯,把各家的水送到各家的厨房里。
快出院门时,刘三庆幸今儿没碰上李嫂,更没碰上郑二娘子,正暗自高兴,就听见后面呀哟一声,回头一看,是郑二娘子从上房的台阶上滚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