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过来。”她威胁道。她一退进办公室,就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就要放声大叫了我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她只好把头扭到一边。
“等一等……”她突然扬起了眉毛,“我认识你。”
我也扬起眉。“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为我们听差做过报告……”她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退到桌子边缘,她抬起头看着我,“你讲得可……可真好……那一整个星期我都在回味你的话。”
她这是在套近乎。我开始对她渐生戒备。
“而且你……”她突然停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什么?”我问。
“就是罗拉克斯那件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咳——你别装了——你把那个胸针别在恩尼马克议员的外套上。简直——简直太酷了。”
像我说的,我刚才就产生了戒备心理。可是看着她含笑的大眼睛,我踌躇了。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觉得她有点凶。可能是她的深色职业装让人觉得她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两岁。此外她还长得很高…………接近五英尺十一……比我还高。可是她站在那儿越久,我就能更多地看到她真实的一面。她坐在桌子上,双肩放松地向后垂,脖子稍稍弯下。马休以前也经常做这样动作,他说这样能让自己显得矮一点。
“他没发现吗?”她问,声音里突然带着一丝犹豫,“我是说罗拉克斯胸针。”
她尽量不使自己表现得过于“好事儿”,可她的兴奋劲儿是无法隐藏的。一开始我以为她在演戏,现在我开始动摇了。我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打量她。她的职业装上打着补丁……白衬衣也磨损了好几处……她绝不可能是个贪财之人,而且我还发现她在不安地用手捂着一处掉了纽扣的地方,似乎为此感到十分难堪。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应该很难融入国会这个小社会,特别是周围的人都年长她十几二十岁。她那咖啡色的眼睛一点都隐瞒不了她的实际年龄。我想是家境贫寒使她早熟——否则她就是一个该获奥斯卡奖的好演员了。想知道我猜得究竟对不对,只能让她尽量多地开口说话。“谁告诉你罗拉克斯的事的?”
她害羞地撇开头。“那你千万别告诉他我跟你说过这事,好吗?答应我……”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安。
“好,我答应你。”我答道,假装着陪她玩下去。
“是拉鲁……卫生间的。”
“就是那个擦皮鞋的?”
“你答应我不跟他说。我们只不过……只不过碰巧在电梯上遇见他……当时他一路上都在笑,尼奇和我问他什么事这么有趣,他就告诉了我们。不过这事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他让我们发誓保密……”薇儿一板一眼地说着,就像初中生在坦白错误一样。不过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存在一丝慌张——她还不能完全信任我。
“你没生气吧?”她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反问道,希望她能继续说下去。
“不……不为什么……”她不说话了,不过大眼睛还在微笑。“不过我很想说……把罗拉克斯胸针别在他身上……这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恶作剧!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而且恩尼马克是罪有应得……一个恶作剧真是太便宜他了,他这人根本没有原则。”她的音调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她陷入了激动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我爷爷……是最后一批车站搬运工中的一个,他经常对我们说,如果在该反抗的时候不反抗的话……”
“你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吗?”我突然打断她。
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什么?”
我忽略了十七岁孩子的思维。对我来说,从零到六十,再从六十到零,一口气就能数得完。
“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我说。
她张大了嘴。“等等,”她喃喃地说,开始摆弄脖子上的通行证。“你是说克劳偷了参议院的笔吗?我告诉过她别碰这些东西,可她老是说,既然笔都插在杯子里了——”
“最近没丢什么东西吗?”我问。我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工作牌,递到她面前。
她看起来是被惊呆了。“怎么会在你那儿?”
“你怎么丢的?”
“我……我也不知道……上周就不见了——他们又给了我一个新的。”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可不是个傻子。如果她真的认为自己遇到了麻烦,那她一定想弄清所遇到的麻烦究竟有多大。“为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想吓唬吓唬她。“突利给我的。”就是这个年轻黑人开车撞向马休的。
“谁?”
我不得不咬紧牙关以保持镇定。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突利的照片,是今天早上在地铁里看报时剪下来的。他的耳朵很大,脸上的微笑出奇地和蔼。我把照片展开的时候激动得差点撕破它。
“见过这个人吗?”我把照片递给她,问道。
她摇摇头。“没见过……”
“确定吗?他不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认识的人,比如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人类的脸部共有四十三块可以运动的肌肉。而我每天都要面对许多人的谎言——我的朋友,参议员还有众议员,他们无一例外地下唇内缩,上唇上扬,下巴下沉——我现在已经谙熟此中的机关。可是现在,面前这个有着非洲纯黑人血统的高个儿女孩没让我看出一丝痕迹,脸上没有一块肌肉在动,我所看见的都是十七岁的纯真和无辜。
“等一等,”她大笑着打断我的观察,“难道又是一个恶作剧?尼奇让你这样做的吧?”她接过自己的工作牌,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好像也在企图找出一个罗拉克斯胸针。“你动了什么手脚?你是不是在上面涂了墨水,好让我在跟哪个参议员说话的时候沾到他身上去?”
她身体前倾,仔细查看着工作牌。我发现她脖子上的通行证的背面有一张黑人妇女的照片。是妈妈或者姨妈吧?是这照片给她带来力量吗——或者至少有这个意图?
我又开始观察薇儿。素面朝天……没戴任何首饰……发型是最不流行的那种——完全不是追求时尚的女孩。还有那拱背含胸的样子……大多在校女学生都是这副样子——至少学校外面的人是这样看的。五年以后她就会脱胎换骨,所有的同学都会后悔以前没注意过她。现在,她静静地坐在教室的后排,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就像马休,就像我一样。我暗自摇了摇头。这样的女孩不可能杀人。
“听着,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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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惟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突利到底是什么人?”她还在笑。“或者也是尼奇让你这样瞎编的?”
“别为这个突利费脑筋了。他是……他认识我的一个朋友。”
她开始有点糊涂了。“那么他跟我的工作牌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告诉她真相。“马休。”
“马休,马休,”她念了两遍,“我知道这个人吗?”
“你不知道,你只……”
“等等,”她一下子喊出声来,“是不是就是那个出了车祸的人?”
我把那张突利的新闻照片从她手里夺回来。
现在是她紧紧地盯着我了。“就是他拿走了我的工作牌吗?”
我没说话。
“他为什么……”注意到我的眼神,她缓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我的工作牌的,我这样说你觉得好受点了吗?我是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自己的朋友出了车祸……”
她说“车祸”两个字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她。她马上意识到了。她的嘴张开了,是个十七岁的女孩该有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那可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看透的。
“什么?”
我把脸移开,装做是被别处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是车祸吗?是不是?”
“好吧,大家都冷静些。”我挤出一点微笑。“听着,你该走了。薇儿,这是你的名字吧?薇儿?薇儿,我是哈里斯。”我伸出右手,跟她温和地握了握手,左手搭在她肩膀上。这动作是从一个参议员那儿学来的,人们的身体被碰触的时候通常不大说话的,她也一样。不过她咖啡色的大眼睛却仍然紧盯着我。
“究竟是不是车祸?”她问道。
“当然是车祸。我肯定是车祸。应该是。我只是……马休被车撞了以后,我在现场的垃圾车里碰巧找到了你的工作牌。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大事——别害怕。我以为你看见了什么……因为我答应他的家人要尽力调查此事。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你的工作牌是掉在附近的一个垃圾车里,这只是个简单的发现而已。”
WWW.soudu.org这番演说辞放在任何人身上百分之九十九能奏效。问题是,我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那个百分之一。好在我运气不错,她点了点头,看起来比刚才轻松了些。“那你现在进展怎样了?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了?”
从见面到现在十分钟过去了,这是她问的最难回答的问题。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盘算着该会从薇儿口中了解到所有情况。可是事实却让我很失望,我又一次面对着一块什么也没有的黑板——现在要想在黑板上写点什么,只能找出谁在玩游戏。马休的文件还都在他的办公室……我也有一些在自己桌子上……现在是该清理一切的时候了。问题是,加诺斯不是个傻瓜。只要我一回去,他就会把他的小黑盒子砸在我的胸膛上。我已经试过找朋友来帮忙了……可是只有笨蛋才会再冒这个险。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办公室,没有可躲藏的地方——没有逃生的机会我的处境和这间办公室差不了多少,我只能希望自己变成隐形人了,否则就得指望能有人帮我一下。
“谢谢你帮我找到工作牌,”薇儿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知道究竟怎样才可以报答你。”
我猛地抬起头看她,脑子里仔细玩味着她的话。
这个赌押得不太保险,可现在我的命运已经危在旦夕,我没有太多的选择。“听着,薇儿,我不想太为难你,可是……你说报答,那是认真的吗?”
“当——当然……是不是和马休有关,因为……”
“不,不——完全没有关系,”我赶紧解释道,“就是让你去取个东西——因为我们马上就要举行一个听证会。你来回只需要两分钟。行吗?”
薇儿沉默着没做任何回答,只是扫视着办公室内的一切,从一摞摞的键盘到一大堆破旧的办公椅。这是我的故事中惟一的一个漏洞。如果一切像我所说得那么简单和合理,那我们为什么要在一个储物间里谈这些。
“哈里斯,我不知道……”
“你就去取个东西——没人会注意你的。你只要帮我拿一份文件——”
“只有他们给‘衣帽间’打电话我们才可以去取东西……”
“求你了,薇儿——只不过是份文件。”
“我为你的朋友感到难过。”
“我说过了,这跟马休没关系。”
她垂下头,恰巧看见了我裤子上膝盖处的磨损。我已经让干洗店的一个服务员帮我把昨天衣服上撕破地方缝补上了,可是痕迹还在。她又开始抓着脖子下的通行证摆弄个不停。“对不起。”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再求她也是无济于事,只好挥挥手,挤出一个微笑。“我理解。没关系。”
当我十七岁的时候经常是脑子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了出来。薇儿很懂事地一语不发。她悄悄地打开门,迈出一只脚。“我,我该……”
“你该走了。”我点点头。
“可是如果你……”
“薇儿,不必感到抱歉。我只要打个电话给衣帽间——马上就能办到的。”
她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真的为你的朋友感到难过。”
我也点头表示感谢。
“那我还能在国会看见你吗?”她问。
我只好又挤出一个微笑。“当然。”我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就打我办公室的电话。”
看来她很高兴听到这个。“还有,别忘了,”她压低了声音,“生命中最精彩的就是棋逢对手……”
“说得对。”我看着门徐徐关上。她走了,而我的声音也变成了喃喃自语。“说得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