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所愿。”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道。
来到办公室,我看见蒂娜、康诺尔和罗西正坐在他们惯常坐的位子上,已经埋首于文件和会议纪要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工作的——以辛勤劳动孕育一个二百亿美元的怪婴。
“他们正在听证室等你。”蒂娜指了指隔壁。
“谢谢。”我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朝隔壁房间走去。
我有信心让参议院通过土地出售项目,使之成为议案的一部分。但是具体怎么实现这个目标,我心里还没底。
“今天来得可真准时啊。”一进房间我就听到特蕾斯的讥讽。
我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但我是故意迟到的,给他们一个错误的印象,仿佛我对今天的议题一点也不上心。像往常一样,艾拉坐在我这一边;特蕾斯和乔治亚,我们的参议院对手,坐在另一边。
房间右侧的墙上挂了一幅美国黑白风光摄影大师安塞尔?亚当的作品——优美胜地国家公园照片中麦斯德河镜子一样的湖面倒映着半圆形山顶上的积雪。有些人需要用喝咖啡来使自己平静,而我则需要户外旅行。就像挂在我办公室中的大峡谷图片,这些美丽的风景总能让我立刻平静下来。
“有什么新消息吗?”特蕾斯问,她以为我肯定带了什么来。
“没有。”我回答,心想我也正有同样的问题问你呢。每次会议前,我们都会玩个互探底细的把戏。我们双方的老板总会有些项目在上次“忘记”了提入议案,所以现在要提出来。上周,我给了她三十万美元用于保护佛罗里达的海牛;她回报了一笔四十万美元的资金资助密歇根大学的毒霉研究。双方你来我往的结果就是,在选举的时候,佛罗里达的参议员和密歇根的众议员都有政绩可宣传了。这些项目都是“圣母怀胎”——无中生有。在稀薄的空气里政治互惠就是这样诞生的。
我脑子里有一大串的项目要谈——包括那个金矿项目——在进入正式会议之前最好先把这个项目解决掉。特蕾斯的情况跟我一样。我们谁都不想先摊牌,只好在已有的项目上磨蹭了两个小时。
“皮特福总统图书馆,”特蕾斯先开口了,“参议院拨款六百万美元。你们给四百万。”
“那我们各退一步,五百万?”我说。
“成交。”
“好,接下来谈谈费城,”我说,“通往独立厅的新人行道。我们拨款九十万,而参议院,不知道为什么,一分钱也不给。”
“那只是为了教训一下参议员迪迪奥,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他在《新闻周刊》上攻击我的老板,我们自然不会为他的项目拨款了。”
“可是你想没想过这纯属睚眦必报的行为,也太幼稚了吧?”
“我们睚眦必报?及不上他们的一半。上次北卡罗莱那州的一个参议员批评了拨款委员会的主席,委员会那帮混蛋就立即削减了美国国家铁路的财政拨款,害得火车到不了加特林保罗(属于北卡罗莱那州)。”
我忍不住摇头,拨款委员会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那么你们打算为自由钟拨全额的款项?”
“当然。”特蕾斯说。“让自由的钟声鸣响吧。”
快到中午了,特蕾斯看了看表,打算去吃午饭了。如果她打算好谈某个项目,通常会表现得出奇的镇定——这也是我今天第一次犹豫的原因——我是不是应该先出牌。
“下午一点再见?”她问。我点点头,合上文件夹。“等等,”我正要回办公室的时候,她又叫住我,“还有件事我差点忘了……”
我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得调动全身的力气来控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喜悦。
“就是麻省马布尔黑德镇的下水道项目。”特蕾斯说,“参议员斯雷克的家乡。”
“噢,”我立刻回敬她,“我也想起来了——我差点忘记跟你提我的土地出售项目了。”
特蕾斯扬起头,装作相信我的样子,我也是——很职业化的礼貌。
“下水道要花多少钱?”我问道,尽量让语气舒缓些。
“十二万美元。你的土地项目呢?”
“不用花钱,他们是想从我们这儿买走这块地。不过这个项目是葛雷森提出的。”
我一说出葛雷森的名字,她就不动了。如果她的记性还好的话,她应该记得曾经与葛雷森的一场纠葛。当时人人都在传言说葛雷森勾引她。所以即使现在她有心要报复,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
“现在那块地上还有什么吗?”她问。
“杂草丛生……野兔满地跑……都是好东西。他们最想要的是地下的金矿。”
“那他们负责善后和环保吗?”
“那当然。而且一旦他们买下了这块地,我们就能从中赚钱。我告诉你,这笔交易划得来。”
她知道我说得对。在现行的采矿法下,如果一个公司想在公共土地下开采金矿或银矿,他们只要提出申请,填好单子就行了。接着他们就可以从这块地上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不用花一分钱。这一点要感谢矿业公司的游说员们——通过他们的努力,这部法律自1872年颁布以来就没改变过——即使一个公司从政府的土地上掠夺走数百万美元,也不用还给政府一个子儿。而且,如果他们按照过去的矿产价格买下土地,那么即使矿产都开采完了,土地也仍归他们所有。就像特蕾斯所说,让自由的钟声鸣响吧。
“那么国土管理办公室怎么说?”她问。
“已经审批通过了。现在就等着办手续了——所以得有人说句话,帮忙催一催这事。”
特蕾斯、艾拉和乔治亚都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打个电话回办公室。”最后特蕾斯说。
“会议室有部电话。”我说着指给她们看。
听证室的门一关上,艾拉就收起他的笔记本电脑。“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去办这事吗?”他问。
“那就要看她想让她的下水道有多糟糕了,对不对?”
艾拉点点头,我转身去细细品味那幅优美胜地国家公园的照片。艾拉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足足有三十秒钟,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它。
“我不明白。”艾拉开口了。
“不明白什么?”
“安塞尔?亚当——一个奇怪的摄影师。我是说,他只不过拍了些黑白的风景照。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不仅仅是照片那么简单。”我解释道,“是照片所传达的思想。”我面对着那幅照片,用手圈出白雪覆盖的山峰。“虽然只是一片完全开阔的自然景观……但是只在一个地方你才能拍得到,就是美国。在发展进程中保护大片大片的土地,让人们有的可观赏——这是美国式的理想。我们最早提出了这个理念。法国、英国……整个欧洲——他们不一样,他们在开阔地上全部盖起了城堡和城市。但是在这里,在发展方面我们一点也不落后,同时还留出一大片土地保护起来,称之为公园。我的意思是,欧洲人总认为爵士音乐最能代表美国。他们错了。那美丽的山峰是大自然当中的‘约翰柯川’(爵士乐史上的杰出人物)。”
艾拉稍稍抬起头,仔细查看照片。“我还是没看出来。”
我扭头看着门口盼着门能早点被打开,可它始终紧闭着。我已经感觉到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淌。特蕾斯出去的时间可不短了。
“你还好吧?”艾拉可能注意到了我的脸色不大好。
“没事……就是有点热。”我解开领口的扣子。如果特蕾斯也参与了这个游戏,那我们就危险了……
我还在胡思乱想,门一下被打开了。特蕾斯走进来,我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就像我观察哈里斯一样。特蕾斯手里晃着一个订书机,好像一个女中学生,把身体的重量一会儿放左脚,一会儿换成右脚。我咬着牙,拼命想控制住脑子里不断冒出的数字。一万二千美元。那可是我过去几年的全部积蓄啊。如果赢了就能得到两万五千美元……我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
“我们愿意用金矿换下水道。”特蕾斯终于说了。
“成交。”我立刻答应了。
我们互相点点头,算做确认。特蕾斯去吃午饭,我则回到我的办公室。
就这样,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
“就是这样吗?”哈里斯问,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嗡嗡作响。
“就这样。”我在几近空荡的办公室里放心大胆地说道。别人都去吃饭了,只有爱煲电话粥的蒂娜还在喋喋不休地聊着。不过还是小心为好。“只要议员们投了赞成票——既然他们能得到那么多好处,肯定赞成——然后我们就大功告成啦。”
“你能保证不会出现一些难缠的议员——认认真真地通过读议案,然后把金矿项目挑出来?”哈里斯问。
“你开什么玩笑?这些人不会真的去读的。去年的议案有一千一百多页之长。我是做这个的,都没读完。而且,一旦经过会议投票通过,那就变成了一大叠文字材料。在投票之前的一个小时,众议院分到一些复印件,参议院分到的更多一些,这是他们检查议案的惟一机会。相信我,即使是‘反政府浪费的民间组织’——你知道,他们发现政府拨款五万美元资助对原住民的研究——即便如此他们所发现的也仅占总资金的四分之一。”
“那你们当时真的打算在那上面花五万美元吗?”哈里斯说。
“你别笑。上个月科学家宣布他们在脑膜炎的治疗上向前迈了一大步,你知道突破点在哪儿吗?”
“原住民。”
“对——原住民。想想看,你下次再在报纸上读到有关猪肉的新闻该有多兴奋啊。”
WWW.soudu.org “太好了——我会时刻保持关注的,”哈里斯说,“现在一切都齐备了吗?”
我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白色信封。今天这是我第七次把它拿出来。我打开信封,取出两张银行支票。一张四千美元,另一张八千二百二十五美元。一张是哈里斯的,一张是我的,都可以直接换成纸币。很保险,不会被查到。
“都在我面前了。”我把信封口封上,再把信封装入一个更大的马尼拉信封。
“怎么还没来取?”哈里斯说。“通常都是很守时的。”
“别着急——马上就来了……”
一声礼貌的咳嗽从门口传来,门打开了一条缝。“我找马休……”一个非裔听差清了清嗓子,走了进来。
“……等等,”我告诉电话那头的哈里斯,“开始行动——任务来啦。”
我挂上电话,挥手让听差进来。“我是马休。请进。”
当他走到我跟前时,我才发现他的着装与以前的听差不大一样,不是藏蓝职业装和灰色长裤,而是一身蓝色套装。他不是众议院的听差,他肯定是从参议院那儿来的。参议院连听差都穿得比这儿的好。
“一切都好吗?”我问。
“都很好。就是走了一段路,有点累了。”
“这儿离参议院很远,对吧?”
“我是奉命行事,他们让去哪儿就去哪儿,没的选择。”他笑了。“你有个包裹给我带回去吧?”
“在这儿。”我封好信封,在背面写上个“密”字,越过办公桌交到他手里。其他听差是为我送东西,而这位则是来取东西——竞价结束之后,地下党们便该要求你交出赌金了。
“你知道这些东西都送到哪里去吗?”我总想多知道一点。
“回到卫生间去,”他耸耸肩,回答道,“在那儿交给他们。”
在接过信封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大拇指上戴着一个银戒指,食指上也戴着一个。但我印象中听差是不允许佩带首饰的。
“那是只充气狐狸吗?”他朝我的书橱示意了一下。
“那是只雪貂。NRA的礼物。”
“什么的礼物?”
“NRA——你不知道吗,国家枪支协会——”
“哦,对……不,我以为你说的是另一个。”他打断我的话,捋了捋梳得很整齐的头发,食指上的戒指闪着亮光,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露齿笑。
我也对他笑了笑。但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自己已经把一万二千美元交给了一个十足的陌生人。
“不会有问题的。”他拿起信封,唱着歌走向服务台。
他消失在门口处,这场赌博正式开始了。我只能坐在那儿对着他的影子发呆。我的感觉不太好,不仅仅是因为信封里有我自己和最好的朋友的全部家当,更是因为这种感觉仿佛是从心底里冒出来,然后从脊柱的最后一节椎骨开始往上爬,就像闭着一只眼睛看三维图片——不一定看错,但也不是很正确。
我瞥了蒂娜一眼,她还在打电话。在与特蕾斯重新开战之前我还有半小时时间,足够我现在跑到参议院的卫生间去探个究竟了。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围着办公桌打转。好奇心对于小动物来说是件好事,对我来说为什么就不是呢?
“你去哪儿?”我奔向门口的时候蒂娜冲我喊。
“去吃午饭。如果特蕾斯来了,就说我马上回来……”
她给了我一个“请放心”的手势。我飞快地穿过服务台,比起那个听差我最多只晚半分钟。
我冲进走廊,拐个弯,在电梯口右转。我看到他就在我前面一百英尺左右。他摆动着手臂,走得很快。不用担心。当他的鞋踏上磨石地板时,我以为他要下地道乘有轨电车回国会大厦。让我惊讶的是,他突然向右转,下了一层楼梯就消失了。我尽量跟他保持距离,也向右转,在下楼梯的时候碰见了两个国会警察。他们在我左边不远的地方拦住工作人员和到访者,请他们接受X射线和金属探测器的检查。我一抬头看见通往外面独立大道的玻璃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由地下道去国会又快又方便,为什么他要出去呢?
但是当我随之走出玻璃门,跳下门外的台阶时,我有点理解了。走廊里熙熙攘攘的,都是刚吃完午餐回来的工作人员。九月的天空飘着云朵,但天气还是很热。如果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走廊里来回的话,那么他真需要到外面透透气。而且,去国会也不止一条路。
在我这样劝慰着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往前走了一个街区。又走了几步,他从裤袋里掏出一部手机。终于来了——手机召唤他回去了——但是在开始接电话时,他做了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在独立大道的拐角,也是国会大厦南区,他只需向左拐个弯,再穿过马路就到国会了。不,他顿了一下——向右拐了。他离开了国会大厦。
我感觉我的喉结在膨胀,让我喘不过气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