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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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来,顾萦之总会梦见自己在看一出戏,深宫大院,轩榭楼台。穿飘逸白衣的古代男子,在曲折的回廊中且停且行,黯淡了一地的月华,渐而走远,直至消失。

    她从来不曾忘却这一幕。

    家里有张泛黄的黑白剧照,年份久远,阔别经年,纸张变得如同时间薄脆,惟有那少年容颜不改,笑容亘古不变。

    顾萦之爱笑,大约八岁时,受戏迷奶奶的影响,爱上听戏。那年夏天,小镇上总会有梨园的戏子来走穴,一身大红氅子的花旦,眼波潋滟,也有老生苍凉地唱着随风湮没的传奇。戏台上几声紧锣密鼓,随着大喇叭穿街过巷。吸引了一大片人去围观,喝彩声,叫好声,汇成一片。

    她正在院里念书,摇头晃脑:“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长存报信柱,岂上望夫台......”也不知这词是什么含义,听见传来的锣鼓声,心里百爪挠心,巴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去听戏。

    眼角偷偷一瞥,爹正靠在藤椅上小憩,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佯装认真读书。

    这时,娘的声音传来:“慠文,段四爷来了,正在大堂侯着。”爹应了一声,便起身朝屋里走去,刚抬起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萦之,好好念书。”

    萦之本在偷笑,被爹突然回头吓了一跳:“爹,放心吧。”

    爹前脚刚踏出门,萦之便立马扔下书,心里琢磨着,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何不趁这时候,偷溜出去看戏?她为自己的小聪明暗自高兴。考虑了一下,搬来一个小凳子,踩在上面,三下五除二爬上瓦瓴旁边的老槐树,再顺势跳到瓦瓴上,胸腔里似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直折腾。正待翻墙而出时,门外传来声响。以为是爹回来了,她心里一急,定眼一看,原来只是门被风吹动,不过只是虚惊一场。不禁窃喜,手却一松,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手上沾满泥土,胡乱一抹,脸脏兮兮的,像只猫咪。

    连蹦带跳拐出小巷,巷口处有卖瓜子的阿婆。她买了二两瓜子,阿婆将报纸折成漏斗状,装好瓜子再递给她,乡音淳厚:“刚炒的,还热乎。”她接过瓜子,跟阿婆道了一声谢,再在旁边买了牛皮糖,仗着自己个子小,从密实的人墙硬是挤到最前边,和淘气的小孩爬上戏台,旁若无人地盘腿坐在锣鼓旁,边吃牛皮糖,边津津有味地看戏,瓜子壳磕了一地。

    唱戏的女子眼微澜,云雾缭绕一般,似深秋的一弯月,挂于婆娑的枝头。

    朱唇轻启,音色宛若天籁。又似那云端飘来的仙乐,推起层层涟漪,直漾进人心里。随即又急转了哀伤,款款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壁,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一步挪,二步折,三步一回首。眼中流光,情语非常。

    戏台上的水袖轻扬,游游弋弋,望进眼里笑靥如花。

    须臾,她开始唱《鸳鸯会》,一听官兵高唱呀呀呀,一个男子便踏着鼓点疾步而出,来到她面前,一抱拳头唱到:“姑娘,你有何事要嘱咐小生啊?”

    女子目光一柔,眼露十分笑意,款款唱到:“我望你得中状元郎,衣锦还乡,莫忘患难,浓情长......”

    郎有情,妾有意,自然得了满堂喝彩。萦之也不禁拍手叫好。

    接下来是一个男孩的表演,他着一袭白衫,戴双龙戏珠的头冠,星眉剑目,面容极其俊美。他是武生,一段剑舞,配上一曲戏,俊朗爽气,舒展颈秀,引来掌声雷动彩声四起,萦之的目光就跟着他跑上跑下,她不认为自己见过比他好看的男子。

    谢幕的时候,环佩叮当,凤冠霞帔都出来了,他站在最右边。他注意到萦之,居然朝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阳光在他的唇上流淌跳跃。萦之一愣,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他身边,被他牵起手,以随兴的舞姿周旋,载歌载舞地唱《锁麟囊》里那句著名的西皮散板:“一刹那时把前情俱已味尽,参透了心酸处泪湿衣襟......”她还不能十分领悟其中的苍凉,心里却无端非常非常忧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