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系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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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弥。

    天空阴霾沉郁,似女子垂眉的惆怅容颜。

    手里端着莲子羹,沿着青石堆成的小路往宅子里走,夜空下传来声声寂寥的蝉鸣。夜风微冷,蝉声似是无处不在,我心里惆怅,无意识地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只蝉的踪影。左顾右盼间,脚下的鞋跟忽然卡在小石子的缝隙里,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整个人就要往地下栽去。就在这时,月牙门里走出一个人影来,手疾眼快一把将我捞在怀里。

    莲子羹并没有溢出,我重新站好,抬起头时正巧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他的手掌很厚很暖,掌心有一层薄茧,身上有我所熟悉的古龙水的香味,窜入鼻息,在这寂静的夜里使我有些眩晕。他将我身体扶正,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只是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不是不想自拔,而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窈然,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心里微微一震,纠结且慌乱的感觉又回来了,急忙挣开他的手,顿了顿说:“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放心,我明白的。”我转过身,随即道:“我还要给小姐送莲子羹。”便没有再看他一眼。

    穿过后院时,福叔正巧从里边出来,见了我神色喜怒莫辩,只没头没脑说了句:“窈然,小姐待你怎样,你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倒应该多为小姐着想。”瞥了一眼我手中的莲子羹:“快进去吧,莲子羹凉了就不好了。凡事多劝劝小姐,毕竟,景颐少爷......那只是意外。小姐整天神情恍惚,又不吃饭,魏少爷那边恐怕......”

    “段家没有魏少爷,只有段二少爷。”我打断他的话。“福叔,这可不是南京顾家,我相信您,应该较我更为深谙处世之道。至于二少爷交代您的事,可别耽搁了。”

    他回答,便端了莲子羹朝西厢走去。段家公馆虽没有南京顾府富丽堂皇,但独具气势,两只白玉狮子立于两侧,高门大院,曲水流觞,浑然天成,惟有小姐所住的西厢处在荫庇的院落。院里花木扶疏,别有一番幽静。西厢处落满红透的枫叶,踩上去松软而泥泞。

    我推开门的时候,小姐正坐在窗边,和平日一样等景颐少爷回来。窗户开得很大,直往里贯风,我将莲子羹放在她身边的木桌上,再替她关上窗户:“小姐,这里风大,怎么不知道关窗呢?”

    她没有答话,只是用匙子搅动泛着热气的莲子羹:“窈然,莲子羹可曾加盐?”见我点头,她轻笑,却含了苦涩的味道:“当初景颐便爱这般吃,我还因此打趣他,这莲子羹本是甜的,却要加盐。如今我道喜欢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闻言我的心里骤然蔓过一丝疼痛,不知该如何开口。

    “窈然,你还记得当初翦瞳教我们编草蚱蜢吗?不知为何我总是学不会,景颐耐着性子教了我数遍,然后将他编的第一只草蚱蜢送给了我。然后......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呢?”尽管我听了无数遍,甚至能够背下来,但每次我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

    “然后,他对我说‘萦之,别将太多付诸到自己身上,你不愿做的,或是无法完成的,我都会替你去做。’当时我还以为他是意指草蚱蜢这事,还笑他矫情,如今联想起来,倒也对他那句莫名的话明白了几分。这景颐,可真傻。但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丢下我的。窈然,你说是不是?”

    “嗯,景颐少爷一定会回来的。”我像哄小孩一样说道。

    她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人生,是有多少事多少情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呢?等你想去说明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不是不知何事萦怀抱,而是知道也无能为力,解得开的便不叫心结,放得下的又怎会今生今世意难平。”

    沈昀辰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探望小姐一次,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带着灿烂的笑容。只是,笑容背后不是温馨,仅仅徒余凄凉。

    “萦之,你跟我走好吗?离开这里,好吗?”沈昀辰恳求道。

    “那可不行。”小姐轻轻推开他。“我哪里也不能去,要是景颐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沈昀辰望着她单薄却坚挺的身躯,无奈地默默离开。

    “小姐,你看你都整天没有进食了。”见她这些日子来清瘦许多,脸庞愈加瘦削得厉害。一副弱不禁风得我见犹怜。我接着道:“或多或少还是吃点。”

    她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笑里却含了苦涩的味道,恍若天空倏忽收起晴朗,将阴沉洒向大地。

    “何况你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你现在可是。。。。。。”

    “窈然,你瞧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不知那海棠怎样了,你陪我去看看。”她打断我的话,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

    穿过回廊,沿着小径来到后院的风景台,顺着冰凉的石阶一步步拾阶而上。彼时,群岚黯淡,暮色四合,竟出现了月亮。月色有晕,叫人看不真切。华灯初起,透过细密的珠帘在屋檐上光怪陆离。璀璨的尽头,仍有依稀淡薄的雾气若隐若现,仿佛轻纱一般。

    清幽的月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眸光却分明黯淡了,再也泛不起任何明艳的光泽。夜风薄过她露出的旗袍,裙裾飘扬着走过寂静的回廊,竟使我有瞬间的恍惚。我见她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微不可闻,便加快了脚步同她并肩而行。

    雾气仍似轻纱般一直笼罩着我们。我知道,它不会消退,不会令人痛,也不会给人温暖,没有实质,仅如一种可以忽略的存在,却叫人无法真正地忽略。

    躲不开。

    总有一些东西,是人永远躲不开,逃不掉的。

    就好像从前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柴房,面对不可知的未来,那般惶恐不安。不是惧怕黑暗,而是恐那表面繁花下的深渊。

    她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安,轻轻握住我的手,什么都没有说。她的手很冷,让我心悸。惊慌恐惧萦绕心间,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我怕失去她。握住她的手加重了力度,甚至以为这样做便可以不失去。她回握我的手,为了使我心安。

    别怕。

    花圃里的海棠绿肥红瘦,唯见片片新绿中娇羞躲起的簇簇殷红花苞,甚是可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