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尼还不到十一岁，这话说出来却像一个成熟的男人。这时候，丹娜笑笑地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不说话。
月亮像帷幔边的弯钩挂在夜幕上，黎乌水穿过巍峨的贺利亚山口，从洒满星辉的高原上奔流而下，展开一地银光闪闪的河滩。云杉林早就*了叶子，此时变成一片黑影，从苍凉的山脚下连到天边的云雾里。要不是寒风呼啸，祁连山的秋夜一定是宁静而美丽的。
今年冬天来得出奇早，八月霜露未至，北风早从戈壁上呼啸而来，草木几夜之间全部凋零，就连说话也是寒雾飞扬，俨然一派隆冬腊月的景象了。有人说这种反常的天气是因为龙城大会的燔火不慎熄灭，激怒了冬神叶塞妮亚所致。谣言一经扩散，即刻引发了不小的恐慌。右贤王接受了汉农的建议，在山上开凿洞穴，以保护牛羊不被冻死；又让民众囤积冬草，以防几片冬季草原也遭到雪灾。半个月前，弗罗士把整个右地动员起来开山凿谷，为了率先垂范，他和庭都士带着本部军民浩浩荡荡进入贺利亚山，打响了抗雪求存的第一战。
巨人般的坡岗上，数十个山洞已经开凿出来，第一批劳动者刚刚收工归营，数百个士兵和奴隶还在山岗上艰苦鏖战。王子们洗完澡，裹着厚厚的罩袍聚在篝火边胡扯；公主们和那些平凡而快乐的主妇们混在一起，奔波在帐篷和炉灶间，为上千人的晚饭操劳。
今天上午，切罗将竹书上的汉语故事稍加改造，把这项工程称为“愚蚁穿山”以表达不屑和厌烦。谁知话音刚落，木杠上的鬃绳突然绷断，石块从竹筐里滚落出来，把他的脚趾砸得又大又紫，汁液晶莹，活像车师前国送来的葡萄。聪明而虔诚的匈尼亚人把这看成了契利安的表态，从中品出了希望，也咀嚼出了信心和勇气。
切罗“遭了天惩”，闷躺了半日，见兄弟们回来，拐着腿凑到篝火边。西罗斯看着他笑：“听说商人用甲骨占卜吉凶，罗尼亚人用野草筮问成败，可是切罗，你找到了更有效的办法。”
“是啊，我贡献了我的脚趾头。”切罗讪笑。“谁能告诉我这山洞要挖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要到每只牲畜都有了床铺为止吧？”
“得了吧萨兰，我看就是把祁连山打成筛子，也装不下我们所有的牛羊。”
“切罗，当心你的脚趾头。”车林笑道。“庭都士说只要保住三分之一的牲畜，我们就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个冬天，并在两年后恢复所有的损失。”
“为什么不吃那些冻死的牲畜？”乌维问道，“这总比像老鼠那样挖洞好多了。”
“住口笨蛋，”乌克托尔骂道，“当心休兰女巫把你变成肮脏的野猪扔回左地去。”
“可是萨托说过，呼揭人从不丢弃冻死的牛羊。”
“因为他们从不信仰契利安，王子殿下。”
“听我说乌维，”切罗忘了脚痛，眉飞色舞道，“契利安不允许人类吃自死的动物，在他看来那和粪便没有区别，呼揭人不听契利安的教导，所以他们脑袋里装满了粪便。可你竟然和那些背叛契利安的野人想到了一起，我实在不明白乌维，你的脑袋里到底装满了什么？”
兄弟们捧腹大笑。乌维懊恼地瞪了萨托一眼，看着远处的人群再不说话了。
右贤王带着最后一批人刚刚回到营地，高声命令道：“要起风了，大家圈起自己的篝火，不要被风吹到营帐上。”
人们即刻行动起来，从四处抱来石头垛在篝火边，营地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一片“火井”。庭都士洗完澡，裹着大袍子坐到王子们中间，浑身还在瑟瑟发抖。“等着瞧吧，如果那小姑娘再使性子，恐怕真要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了。”
“我们是不是再为叶塞妮亚奉献一场燔祭？”萨兰问。
“我们做的已经足够了。”庭都士摇头。回头望见库尼和丹娜正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窃窃私语，粗着嗓子喊道：“嘿！你们两个小鬼，当心北风会把你们变成石头！”
可他们两个都沉着脸，没动也没回答。
“这话鬼才信！”丹娜冷笑道，“叶塞妮亚有什么理由惩罚右地？右地人做错了什么？”
“他说西北方的不周风侵犯了天火，所以雪灾才会降临在右地。也许白羊王没有胡扯，上次的雪灾就被他说中了，别忘了他从前跟汉朝的星相家学过占星术。”
“胡特尼斯一定是在迷惑你父亲，他和楼烦王契尼奥早想找个理由去掠夺汉郡了。”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到右地去。”
“库尼，你这是想扔下我。”
“你知道的，每次雪灾都会死很多人，也许我这次就在特罗曼的名单里。求你了丹娜，雪灾过后你再回来。”
“我是什么？胆小的老鼠吗？我怎么可能在灾难将至的时候离开我深爱的人？”
“你不能在这里白白送死，这不是爱情，是愚蠢。”
“你真的爱我吗库尼？”丹娜流着泪问。
“我真的爱你，所以才希望你活下去。”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别让我一生活在自责里！”
“丹娜，你必须走。”
“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必须留在父母身边！”
“我必须留在你身边！”
“你在等死！”
“那我也不走！”
“必须要走！”
“我不走！就是不走！！”
丹娜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库尼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有些窘迫，可她那绝望的样子让他看了说不出的心痛。
“好吧丹娜，如果你执意留下来，必须答应我，只要有一口食物都要你先吃，只要有一件衣服就要穿在你身上。”这话听起来异常悲壮，库尼自己都被打动得落下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