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藩王说：“我提议庭都士牵头，我们共同举杯，预祝右贤王领导右地赢得这场战争！”
众望所归，谷蠡王庭都士高举铜盏，与众人向右贤王宣誓全力备战，并支持自卫反击的政策。饮尽盟誓的烈酒，胡笳胡鼓②便齐声奏响，宴会的气氛渐渐浓郁起来。在中山时，赵娈见过当地的狄裔乐师演奏胡笳，此时此景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哀婉和悲怆，好象比羌人的笛声还要幽怨了许多，于是，思乡之情引发了彻骨的疼痛。
如果说第一拍的节奏好象潇潇秋雨，第二拍的曲调就变成了三月的阳光，轻快的鼓点引得女人们纷纷离席，在广场中央跳起了快乐的环臂舞。渐渐的，美酒陶醉了胸怀，艳舞迷红了笑脸，热烈的场面让英雄们焚心如火，只好丢下身份，加入了她们的行列。鼓声因此变得更加欢畅，胡笳声又以高亢的旋律融和进来。某个节奏突变的时刻，舞蹈者散为两两一组，大家浓情相视，绕臂飞旋，自由的接触激发了难以形容的快乐。忽然有个漂亮女孩拉走了右贤王，场外观舞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匈奴人沉浸在野性的快乐中，把能歌善舞的汉朝女孩彻底忽略了。赵娈对这粗鄙放荡的舞蹈心生鄙夷，彩衣却被熊熊的篝火映红了面孔。弗罗士与那女孩敷衍了一会，匆匆回到了座位，笑道：“匈尼亚人的舞蹈很粗陋，但也很快乐，我见过汉朝的歌舞，那是真正的礼乐教化。相信小姐是最好的舞者。”
彩衣扬起高傲的面庞：“我家小姐歌似银铃，舞若飞仙，只是你这寒酸的王庭里没有汉乐，小姐哪来的兴致呢？”
右贤王看了她一眼，笑不做答。
热舞结束后，大家各自归座，有人喊道：“我们要为右贤王擦亮眼睛。按照传统，不管我们的颛渠燕氏③来自哪里，她在舞台上的风采绝不能输给任何人！”
这话说完，广场沸腾了，一片海潮般的目光望过来。狄丽亚把他的话翻译过来，赵娈当即面色飞红，气忿道：“贵主不欺寒客，他们这样实在无礼。”
狄丽亚笑道：“你们的舞乐是为了娱乐别人，我们的歌舞是为快乐自己。在匈尼亚，如果你想活的象个真正的女人，最好忘了自己是个汉人。”
右贤王挥手平息了骚动，坦言道：“我很抱歉，你们无权要求这位小姐，她是我的客人，并非我未来的颛渠燕氏。”
失望象落潮的海，带走了那些生动的笑脸。有位藩王挥着手说：“陛下，你看到了，整个匈尼亚都在叹惜呢。”
“我们应该庆幸，”右贤王说，“她的歌舞会让我们的刀剑熔化。”
这话忽然激起了轩然大波，匈奴人再次狂热起来，小姐跳舞的呼声一浪高过了一浪。赵娈也抿着嘴暗笑，很多天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开怀。这时候，彩衣站起来说：“让我家小姐跳舞也并非难事，只要这王庭里有一两件汉朝的乐器。”
右贤王连连摆手，狄丽亚已经把这话翻译出来，广场上顿时欢呼雀跃，谷蠡王庭都士在一旁哈哈大笑。弗罗士向赵娈摊开大手，无奈道：“这下我帮不了你了。”
不久，一群汉朝倡人④打扮的匈奴乐人列队而来，士兵们随后搬来各种乐器，竟是钟罄鼓板，琴瑟笙箫一应俱全。赵娈瞪了彩衣一眼，愤恨道：“这下好了，我们如何收场！”
彩衣噘嘴道：“既然是我惹得麻烦，还是让我来解决吧。”
赵娈知道她心里痒痒，转过脸偷偷地笑。彩衣狠狠白了右贤王一眼，起身来到广场中间，人声好象夏天的过街雨，转眼就风平浪静了。于是琴瑟奏响，钟罄齐鸣，女孩闭上眼睛找了找节拍，然后甩开长袖，翩跹而舞，且唱且叹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汉朝女孩独有的特质，加上千娇百媚的舞姿，把一曲《涉江谣》⑤演绎的高尚典雅，凄楚动人，大汉朝的宫廷音乐仿佛涓涓细流，悄然洗净了人们的心灵。可是在满场的欢呼中，右贤王却沉默了。赵娈看在眼里，心中涌起难言的酸痛，于是起身离座，翩然来到场中央，顷刻间掌声大起。不久，琴声变得细致而紧密，排箫的旋律更象苍山夜雨，循着印满青苔的心壁潇潇而下。整个世界都被这乐声打湿了，于是山河俱寂，万籁无声。两位少女美若二妃⑥临江，舞似鸾凰共戏，楚腰蛴颈宛如白蛇蜿蜒于清涧，长裙广袖仿佛云霓飘?在云端。恍忽间琴瑟愈发悲凉，赵娈唱起动情的《高楼曲》⑦，那清丽的歌喉，曼妙的舞姿果如天外飞仙般的美妙；在箫管弦音的协奏下，世间万物瑟瑟摇?，遂倾倒在汉家小姐那旷古的美丽中――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青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声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曲终人静，匈奴人似乎听懂了，一片凝重的沉寂，更有几位少女似乎勾起了心事，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谷蠡王眨眨眼睛率先醒觉，带头鼓起掌来。于是掌声再起，整个王庭一瞬间风雨大作，欢呼和赞颂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① 左右贤王之下的最高官员，是辅政的重要臣僚。《史记•匈奴列传》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② 胡笳与胡鼓俱为匈奴乐器，前者为管乐器，后者为马匹木鼓。“胡人卷芦叶为笳,吹以作乐,后以竹为管,饰以桦皮,上有三孔,两端加角。”
③ 颛渠燕氏，匈奴单于和各王的王后，为正妃。大燕氏为次妃。
④ 倡人，汉朝宫廷或民间的乐师，也泛指以歌舞为业的艺人。
⑤ 《涉江采芙蓉》，汉代古诗19首之一，表达了游子思乡的情愫。
⑥ 指潇湘二妃，帝尧二女，嫁为舜妻，舜死后二妃泪染斑竹，故称潇湘竹。
⑦ 《西北有高楼》，汉代古诗19首之一，表达了知己难求的感慨。此曲与前一首同被郭茂倩收入了乐府诗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