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随来到治事堂门外,跟在治事堂伺候各位幕僚门客的相熟的小厮打了个招呼,知道里面还在议事。不敢从正门进,而从裙楼的偏门进入,传门过廊,迂迂折折地来到治事堂内,在堂内侧门口的立柱后站定。看见冯琪卿在堂内中央端坐,对众客卿讲:“最近黄河中游大面积干旱,有许多难民逃难到咱们流云浦,情愿做佃户,求咱家收留。我觉得怪可怜的,所以今天特来治事堂,跟各位朋友商议下,看如何分配土地安置给这些人。”
语毕,上首有一蓝袍门客,说道:“咱流云浦,地形似元宝。中间平原土地肥厚,两边盆地物产多样,四周又有山峦小丘时断时续的环绕,地势在战事易守难攻这是好处,但在当下升平之世却显得地面有限。再加上本来流云浦长久以来,丰收增产,人口滋生甚多,恐怕容不了太多的难民。”
冯琪扬听了微微点头,说:“周先生所言极是,这也是几天来我反复思索,却找不到妥帖办法的地方。然而,我看那些难民,扁担挑儿推车带女,扶老携幼的情形,实在令人不忍。众位且想想,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收容更多的难民?”
下首坐着的一个着绿色缎袍的门客,应声答道:“公子有如此博爱的胸襟,真是黎元之福。如要广纳难民,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的。公子可以向圣上上书,述明黄河旱流民四起的情况,再写出流云浦这些年的收入颇丰,愿为陛下分忧收容灾民。但受地狭所碍,可安置人数有限,请陛下再划周边土地分封地给您,这样料圣上必定准奏。这样您既救了人民,增了人口,又多了土地。真乃两全其美之法……”
他还待继续鼓吹,周先生便大声制止道:“胡说,孟传明,你安的什么心?欲要害公子嘛?”孟传明立时反驳,但他全然不理,转而对冯琪卿说,“公子,断不可如此。若向孟传明所言奏上折子,只怕圣上不准不说,恐怕还要调拨我们钱粮,甚至疑心我们借机笼络人心意图不轨。公子呀,这些年确实攒下不少钱粮,可那是预备战时充作军饷的。一旦边事不宁,圣上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我们冯家军,您作为忠良之后,国戚之亲,难道不立刻前去平肃边防?到那时,国库充盈还好,如若没有闲余钱粮装备军饷,该当如何?或不征,圣上不准,国人不准;或征,没有粮饷,军士不宁乃至生发哗变。所以,现有钱粮不可轻动,就是为了预备战时。”
冯琪扬听了,许久不说话。其实收容难民他本无私心,只是一片纯善,不忍心wWw.流民受苦而已。但刚才孟传明的提议,实在太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了,自己真的都被他说动了。可按周君正的意见也确实很有道理,不由得心内举棋不定。
底下孟传明虽然让周君正驳的哑口无言,急得满面通红,此时偷眼观瞧却发现冯琪卿沉吟不语,知道是被自己说的心活了。登时信心倍增,抖起精神再次开口:“公子,传明之心绝无二意,真的全都是为公子打算。您莫要听信,小人的信口雌黄,挑拨离间。传明既然一心为您,那即使主意有不甚周全的地方,也不掩初衷。何况办法嘛,总是集思广益的好,哪能向某些恃宠而骄的人那样一言而决!不周密的地方,还有众位宾朋可以参考补充吗。大家认为,孟某所说,对是不对?”
周围的门客早就嫉恨自冯琪卿父亲在世时,就深的冯家器重信赖的周君正了。此时见孟传明此说,便纷纷附和。冯琪卿的心意也就他们鼓噪的信从,孟传明的意见了。周君正看到这样的情形,只得无奈的叹息道:“罢了,罢了,此处不是我这孤芳自赏的芷兰该留之处。我就此去了,公子,你到呈上奏折被圣上申斥之时,你才会想起周某今日所言。周君正,就此别过公子了。”说完一拜倒地,然后全然不听冯琪卿的挽留之词,飘然而去。
冯琪卿叹息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他走出门去,越行越远……等回过神来,接着和众门客讨论事情时,心绪一直比较低落,由着他们说,自己不置可否。孟传明等察言观色,心下了然,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先是安慰了他几句,续而继续鼓吹他的方案如何如何,要是实行了又会怎样怎样。要是说起来,还真的得佩服一句,孟传明那张嘴真可谓巧舌如簧。造个空梦,就把冯琪卿迅速的从失去长久以来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的痛苦,转移到兴高采烈的地步。连躲在柱子后,旁听的冯随,都被孟传明的言辞给煽惑的忘乎所以,美的笑出声来。
冯琪卿猛然听到冯随的笑声,这才想起,要找殷采薇制衣的事儿。匆匆忙忙的交待了孟传明,让他跟大家商讨着如何拟定上书文稿,再誊写清楚,侯他明早看过,就可派人送往京城呈陛下御览。随后,就离开了治事堂,叫上冯随回自己房里抱上自己早已选好的布料,一起往清WWW.soudu.org风渡寻访绣娘殷采薇。
一路上快马加鞭,黄昏时分就到了清风渡古渡口村殷采薇家的门前。
冯随上前叩门,冯琪卿也下了马,在后面一边等候一边打量殷家的周遭环境。殷家虽比不得冯金豪门,却也收拾的门庭整齐。粉墙垒的严丝合缝,唯有大门左右各一尺距离的地方是格外出彩,用砖块巧妙的砌的镂空见措造出菱形花式。玄色门板,虽漆的不厚显得不是十分光滑,倒也没有掉皮脱色的现象。门上砖檐下还贴着副笔势刚健,极有筋骨的字——“家和万事兴”。看的冯琪卿不由得暗自点头,心想难得这庶族人家还有这样有见识的人物。他哪儿知道,这“家和万事兴”是殷采薇因看不惯她娘因为他嫂子连着两胎都生的是女孩,而终日指桑骂槐,在家里缴闹不休,特求师兄江念远写了挂在门上,提醒自己母亲的。
没等多会儿,殷家就有个老苍头前来开门,等问明来人身份用意,登时吓得奔回屋内找主母出来迎接。弄的冯琪卿主仆二人,进去也不是等着也不是,好不尴尬的守在门口。还好,大约老苍头给主母报的明白,让她知道是国舅爷来了,殷采薇母就慌忙整整衣饰出来迎接。殷母何氏将冯琪卿和冯随让到厅堂,指挥小丫头赶紧泡茶,取来点心待客。等主客身份坐定,冯琪卿才开口问:“太太身体一向康健呀,敢问老先生呢,怎么没请出来见见?”
“哦,婆子的当家的今儿早就领着犬儿去村里收租去了。要不然,婆子也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来接待贵客,真是轻慢您了,不周之处,还请莫要见怪。”何氏一脸堆笑,带着点儿谄媚讨好的语气回答。
冯琪卿听出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得意的客气道:“呵呵,要说不周,还是在下的不是。不该不先遣人过来知会主人家,就冒冒失失地来了。还要请太太见谅。”
堂堂国舅爷跟自己居然如此和蔼客气,把何氏乐的不知所以,嘴里不迭的说:“好说、好说。”又问国舅爷,“您屈尊降临寒舍,简直令陋宅蓬荜生辉,但不知您为何事而来呀?”
“敝府前日因给三弟娶亲,托江绣师为新人制吉服,做好后还是令媛送去的。当时我刚刚围猎回来,袍子给树枝刮破了,还是相烦令媛巧手织补的。故而,今日前来,一为道谢,二还想劳烦令媛,再为我制几件新衣,以备除夕和开春穿着。不知尊意如何?只要令媛得空肯制,谢仪是不会少的。”
“瞧您客气的,小女就是个依手艺为生的绣娘,为客人裁制衣服,那是份内之事,何来相烦一说?再者说,蒙您这等尊贵的人物看的上她的手艺,那是她的荣幸,什么谢仪不谢仪。只要您选好布料定好花式,婆子定叫她给您尽心做好,必要让您敢小年就能取到新衣服。”
“那真是有劳太太了,在下先行谢过。布料今儿已随身带来,花式不拘,只要小姐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缝制便好。”
“那好,婆子这就叫下人把小女找来,为国舅爷量尺寸,好量体裁衣。”别看何氏虽是个普通地主婆,其实为人精于计算,善于看人脸色。见冯琪卿这样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想:“你冯家何等财势,有必要为了制件日常衣服就自己亲自前来嘛?就算家里的织造坊制的不如意,也大可量了尺寸选了衣料,打发下人送来就行了。何必专门前来。我看你制衣是假,相见我女儿是真。虽说门阀不同,不得通婚,看事在人为,也可以让他先以接个绣娘进织造坊为由把人弄进去,日后有了孩子了,不就母以子贵,可以扶为侧室如夫人了?要是真能嫁进冯家,当个妾室那有如何,以他家的门庭也不能算是辱没了女儿,全家也可以从此衣食无忧了。”所以,直接提出叫女儿出来给冯琪卿量尺寸建议。这样恰好正中冯琪卿的下怀,难免喜形于色。何氏看见了,更加断定了自己的猜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