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黑暗让双腿还在不自主地颤抖,几个吐纳之后,总算好多了。
眼前的小路用青石板缝合得紧密,另外三面也是石砌,若非两壁上的盏灯做依仗,很容易让人产生上下左右颠倒的错觉。差不多每隔三丈就有一座蟾蜍灯台,因为没有风,蟾蜍嘴中蓝幽幽的烛火立得笔直,好似夏日坟茔上的跳跃的点点闪亮。
沿着小路走了有近一炷香的时间,不见一人。心脏“砰砰”加速着,像火山口里不甘落寞的岩浆,正努力地往外迸溅。此时听觉变得异常灵敏,耳边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时快时慢,毛悚悚的感觉揪着我的心脏也随着呼吸声一起抽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眼前的人手脚都铐着铁链,链的尽头与他身后的巨幅铁墙铸成一体,在幽幽的烛灯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芒。
他偎坐在墙角,脑袋搁在一条拉紧的铁链上,银白色的发丝如瀑布般披落在斑斑的纻布衣服上。背后的金属将他的周身也染上了一层隐约的银光,若非是那粗重的铁链太过明显,像是一幅天山仙老图。
“老人家,醒醒。”手指轻触他的肩胛骨,对待瓷娃娃般。
即使是年轻人身体也经不起这么久的折腾,何况是个老人。心里一阵酸楚,视线瞄到衣服上渗出的点点血迹,更加不敢用力,生怕下一刻他就在我面前化为齏末。
如刀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射向我,晃神的片刻,一双手灵巧如游蛇点住了我的穴位。
面前的人撩起额前的银丝,我的脑袋仿若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大锤重重敲醒,这……这哪里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邪魅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猎物,泛出深海里最为高贵的宝蓝色。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瞬间用力。那双手仿佛已被铁链同化,没有温度,传递着金属的冷意。视线下移,可以看得见他苍白皮肤下青红色的血管,由于用力,每一条都紧绷着,在手背上形成浅浅的沟壑。
我僵直着脖子,心跳得愈加厉害,下颚顺从地听随着修长的手指前倾。
他眯起宝蓝色的眼睛,轻笑道:“好久没见到这么新鲜的女子了呢。”说着伸出舌尖绕唇轻舔了一圈。
毛悚悚的感觉顺着脊梁骨一寸寸蔓上来,咽了一口唾沫,口腔里越发干涩。眼睛却如一潭看不出深浅的水,没有一点波澜,与他对视着。
我突然笑了,很纯很真的那种,眉角弯起:“公子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
……
从密道中出来的时候,小腿肌肉还在不受控制的抖动中。走到格架旁,扳回灯盘,几案后面的图画重新出现,或许是因为紧张激发出的潜力,整个过程几乎只是一瞬间。
拉起床帏,见赵毅睡得正香,舒了口气。
重新给他拧了把毛巾,小心地铺在宽阔的上额。面前的人虽然不真实,但至少还让我心安。一想到密道里的人妖,鼻尖渗出一层冷汗。
……
“胖海?”苍白的手指,妖媚地在喉结处打着小圈圈。看是思考,不如说更像是勾栏里吸引恩客的妓子。
我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若非是喉间突出,胸部平坦,绝对是一代名妓的杰出人才。想像着他穿着桃红色的纱锦,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婉转承欢的场面,竟然不受控制地“扑哧”笑了出来。
人妖将我放在嘴边的手指移往脸颊一侧,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冥佶?刚刚是说这个吧。”宝蓝色的眼睛里冒出大片冰凌子,看得我浑身打个机灵。
他竟然懂唇语。刚才唇线轻画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已经故意用手指遮掩了。
大凡长得漂亮的男人最痛恨别人说自己是女人,而我居然还称他是名妓。脊梁骨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手指在脸颊上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僵在那边。
我将脸蛋凑过去,媚眼如丝,轻笑道:“公子抓着奴家的手,不会是看上奴家了吧?”
听到这话,宝蓝色的眼珠有瞬间的停顿。他嫌恶地甩开我的手指,似碰到了脏东西:“天下女子都一般,如此下贱。”坐回墙角,单薄的身子贴在冷冷的墙面上,弯起一侧的嘴角,似乎是自嘲:“只是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额?说什么?我当下也愣了。
眼珠在眼眶里迅速地游动一周,眉角微微挑起,笑道:“合作么,当然是贵在真诚。若非连您的身份都不知,我们怎么互相信任呢?”
人妖语气淡淡的,周身的寒意在铁墙的增幅下急速扩散中。“女人,你不简单,居然连靖国第一将军都驯服了。”
胖海居然是第一将军,这出乎我的意料。能让第一将军委身做厨子的人能有几个呢?眼中闪过一抹异光。
既然已经将对方的身份套出,没必要继续纠缠。我将话题轻巧地转移到救他出去的事情上。“公子再过几天就能自由了。希望到时候不要忘了小女就好。”
宝蓝色的眼睛顿时一片光亮,身子微微抖动着:“我就知道,木格肯定有办法的。”两只手紧握成全,兴奋地抖动着。
我却吃惊,竟然这么容易就给人转移了注意力。心里暗暗可惜,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脑子跟浆糊似的,别是被关傻了吧。
……
赵毅翻了个身,将我的一只手紧扣在胸前。被他这么一带,我整个都趴在了他的身上。
试着动了动,他却将手扣得更紧了。
刚刚密道里走一遭,自己也累了,干脆将睡着的人当成了枕头,嗅着他身上的阳光香草味,很快也进入了迷迷糊糊中。
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身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占用了他的床铺,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番,幸好,衣服都在。
利索地收拾起身,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到采买处跑一趟。
采买处果然是苍蝇聚集的地方,一屋子的人都在叽叽喳喳中。我的到来,似一盆冰水,将屋里的人气冻到零度,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理会几个老人之间乱飞的眼神,我朝胖海点点头,示意他出来。
果然是本性难改,就几步的路,他都能走的这么有个性,像撒欢的兔子,蹦蹦跳跳的。
我垂下眼睑,不去看他那乱颤的赘肉,有些开始怀疑人妖话的真实性。
胖海双手托着下巴:“不会是特意来替未来相公求药的吧。可你这丫头,反应着实慢了些。”他一副二流子样,一只脚蹲在石凳上,另一只脚在那边晃悠晃悠的。
我撑着下巴,似拉家常般,说道:“第一将军,你那老爹可比你年轻许多啊。”双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微动作,脸上一如平时与他调笑的神情。
他的黑亮眼珠中迅速起了一层波澜,不复嬉笑颜色。
“你见过他了?”不再是平时的撒娇样,眉间的沟壑显得那样突兀。
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紧张,我装作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是啊,怎么办?这么漂亮的人儿,我都舍不得放走了呢。”
一双手似铁柱般,他牢牢抓住我的手臂。“不要再见他。”双目摄入我的眼底,似要将这句话烙在其中,命令道:“绝对不要再见他。”
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认真,心颤了一下,我再也开不起玩笑:“今天在赵毅房里发现的密道,直通河底。”
“你还没答应我。”他异常较真,可以猜得出胖乎乎的肥肉下是他冷峻绷紧的脸部线条。
“知道了。”我朝他笑了一下,让他放心。
松了口气,胖海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神色仍旧阴郁:“丫头,一个人知道太多没好处。”
有了与人妖的接触,我当然知道他当初说谎是为了保护我。
现在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脸色柔和下来,胖海,你终究没让我失望。
“恩,但已经知道了。”声音里还是那股调皮,隐藏住心底的担忧。
两个人都不再出声,静静地坐在葡萄藤下。又一片叶子被西风卷着,从藤架上落下,缓缓地躺在两个人的脚间。耳边是他淡淡的叹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