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豆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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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时候,丫鬟跟在我后面。这些老人毕竟和我相处了半个多月,谈不上什么深厚情谊,只是习惯着每天见到了。

    “阿花,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她似乎有些为难,我向她笑了笑,“还怕我丢了不成?”难得没有对她使脸色。或许有一天阿花走了,我也会这样难受。

    双手背在后面,努力仰起头看向天空,只有这时心里才好受一些。仆役们看到我都远远地避开了,偶尔有两三个不巧迎面遇上,也是俯了俯身,转到我背后,兔子似地逃开了。现在府里所有的仆役都知道小姐不满饽饽房,将一整房的的老人都赶了出去。

    不知不觉竟已踏至厨房。“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爆炒的声音一片,新厨子们都已经上岗。不想再去落人口实,拐个弯,到酒醋房找到了胖海。他还是老样子,扭着个肥硕的屁股,鼓捣一大缸的酱菜。

    听到脚步声,他只是掀了一下眼皮,然后继续忙手里的活,嘴里发出与动作不协调的声音::“这对你也是一件好事,他们走了,你才能想想自个的事。”

    “可还有下一批。”我疲倦地将头靠在门框上,视线掠向远处。

    一股浓重的蒜味,皱了皱眉头,胖海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他像个长辈似的,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什么糊涂,这时候犯死脑筋。”

    不满意地将头撇开,视线落在他的食指上,声音淡淡的:“干什么,想以下犯上?”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缓缓地放下,别过头去,没有再说话。

    半个月来,我只想着不能让自己愧疚,却忽略了他也有着自己的任务。“毒是下在调料里的。昨天晚上为了保持‘霸王别姬’的原味,没有加盐之类的调味。白粥没有苦味,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能在佐料里下毒的只能是酒醋房的内贼了,我不会武,只能添倒忙,这事交给了胖海。

    接连几天,我都没去厨房。胖海在那里工作了三个多月,凭他的眼力都没发现蛛丝马迹,看来,若真要抓住他,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离成亲只剩半个月不到了,我们只好分头行动。赵毅的书房我只进过一次,书房离落雁阁甚远,想要每天偷偷摸摸来回,而不引起注意,着实困难。最好找一个借口,正大光明地进去。

    府里也开始不宁静,都在为着半个月后的婚礼做准备。即将做新郎的赵毅这时候却不见了踪影,天天留我一个人在别业吃闲饭。

    本来因为这件事心里还庆幸,结果去了书房几次,都有人把守。无奈,只得到酒醋房去碰碰运气,指不定胖海那已经有好消息了。在酒醋房溜达了一圈,没见他半个人影,猜想会不会去其他处了。又到饽饽房、买办处等去转悠,仍是不见踪影,最后只得跑去问谭镧。谭镧知道我素来与胖海走得比较近,脸上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胖海最近手不太灵活,我见他年纪大了,调他去采买处,今天碰巧外出了。”

    压下心里的疑惑,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谭镧说他今天去采买酱醋油盐,要傍晚才回来。再回落雁阁还要走老长的路,懒得再跑。与谭镧开始聊厨房最近的事宜,谭镧以为我是在尽主事职责,倒也回答的详详细细,最近采买了多少,档案处建好了,联系了新菜农,价格降了多少云云。

    应该说谭镧绝对是个敬职的主事,听他事无巨细地汇报着。我脸有些挂不住了,自己也就刚来的时候嘴巴子动了几下,这半个月来还真没做过什么实际的事,空占了这主事的位子。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我想要的消息,只得开口询问:“谭主事,最近酒醋房怎么样?”

    谭镧这个人话量和他的大肚子成正比,耐心听他讲完,总结来只得了这么个答案:一切平静。脸色微变,就这么个意思,你跟我扯那一大堆酱黄瓜,酱紫菜干什么。

    眼见天色不早了,正准备向他道别回去。这时门开了,好巧不巧是胖海。不想继续听谭镧唠叨,一个人先出去了,站在葡萄架下等他。

    柴房在酒醋房的后院,少有人来。即使有人进来,那响亮的“吱嘎”声也能起到预警作用。黑暗中,我听他静静地说完整件事,眉头不自主地拧紧。

    “是外面的人?”看来我的推断错误。

    黑暗中我的嗅觉似乎也增强了,他的身上有一股隐约的血腥,凑上前仔细嗅了嗅鼻子,却又好像消失了。

    “你受了伤。”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味觉和嗅觉通常是紧密相连的,在味觉得到证明之后,我对自己的感官能力相当自信,即使是他已经换过衣服。

    自从那天之后,胖海对我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时听到我这么说,黑亮的眼珠中闪过一丝诧异。。

    “恩。”又安静了下来。柴房中仿佛只听得到我的呼吸声,还有那缠在鼻尖淡淡的血腥气。

    打破沉默。“我为那句话道歉。那些老厨离开,我心里不好受。你应该是别业里最了解我的人,我虽不是赵毅口中的善良之辈,但也不会是那种在意身份之人。”

    旁边的这具冷了多天的“尸体”总算是有了温度,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肥胖的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摇摇头,将它晃掉。这个世界的男人都喜欢摸人头发吗?

    胖海就是那种弹簧,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转眼间就能活蹦乱跳。“丫头,听到你这么说真让我兴奋。我一直以为你在我身上只看到利益,今天终于知道,原来你还是把我当朋友的。”

    受伤了关心,做错事道歉不是很正常么?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瘪瘪嘴。

    他也不逗我了,回复了一本正经:“本来我也以为是酒醋房的人干的,守了几天,依旧没有动静。我就猜想是不是采买处出了问题,于是跟谭镧说自己手不太灵活,主动要求调去采买佐料,果然让我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样?”我急得凑过去拉住他的衣袍。

    “打了一架,死了。看样子他只是小喽啰,后面才是大鱼,可惜已经打草惊蛇了。”语气中有一种惋惜。

    采买好货物回来,途中,胖海找个借口离开,又独自返回了铺子。结果发现掌柜的房中有另外一个人,胖海躲在外面偷听两人谈话。从话语中,似乎掌柜的对那人颇为忌惮。陌生人对掌柜的交代了一些事,隐约中只听得到“上面”“再几个月就好”“药效”等模糊字眼。

    “那个陌生人武功高深,我已经放缓呼吸了,没想到还是给他发现。”他摊开双手,状似无奈。

    “你的意思是武功高的跑掉了,你把掌柜的杀了?”我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武功高的我又打不过。”他努努嘴,一副委屈样。

    麻烦了,麻烦了,我急地直跺脚。越看他越气,手一伸,他脑袋上立刻多了个糖炒栗子。“你个猪,好歹问出什么再灭口啊?”

    这下他更委屈了,两眼巴巴地盯着我:“不是我杀的。我刚抓住掌柜,那人就甩了一把暗器,我险险躲过了,没想他是送给掌柜的。”

    这线索是断了。罢了,既然掌柜的死了,厨房就不得不再找别的卖家。我让胖海连夜再赶回去,将掌柜的死伪装成是因为贩毒盐,被人仇杀,也好让以后采买处多长一个心眼。

    果然没有几天,我再去厨房打听的时候,谭镧告诉采买处以前的老卖主因为贪便宜,倒卖盐,被人杀死在铺子里。

    还仔细地跟我描述他的死状,飞镖喂了毒,砸在脑门心上,烂成好大一个洞。“唉,那白花花的脑花子立刻就流了出来,地上,身上都是。时间长了一干,都跟黄浆似的,把地底下的那些蜈蚣、老鼠都勾出来了。早上一开门,就看见掌柜的身上密密麻麻地爬着一大群蜈蚣、蚂蚁。手上啃得那个,骨头都看见了……”

    我一上午都笑眯眯地听他在讲这事,嘴里不肯闹闲,还在吸着新厨们孝敬的姜汁豆腐脑。豆脑滑溜溜的,吸进嘴里,也不忙着咽下,隔在牙齿外边。“吱”,紧闭着牙关,吸进口腔,每一口都要反复两三次,每一次都能引得谭镧嘴角抽搐一下。

    “谭主事,要不要也尝一口,很新鲜呢。”我将勺子递过去,“白花花的,等干了,就能看到黄姜的颜色。”

    “呕。”谭镧喉结明显有滑出倾向,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了。勉强皱出笑容,“这不,衙门还在头痛怎么清理。不过这不干咱们的事,小姐,对不对。”

    将勺子放下,摸了摸肚子,这下不用吃午饭了。我站起来,收回了刚才的笑脸:“谭主事,这次是个教训,以后采买东西眼睛盯紧点,要再出现这事……”顿了顿,向他靠近一些,“今天一上午的豆脑我可就不代您喝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