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又有几日未进茶饭,只是让安和喂些清水。西街的郑氏诊所,门关了数日。
厅堂里,法师让安和找来袈裟,替他穿上,然后端坐,双手合十,两目微闭。安和见状,早己泪眼朦胧。
“师傅,你好呆用些茶饭才行的,只喝清水,顶什么用呵?”安和哭出了声。
“安和莫哭!听师傅跟你说。”
“师傅!”
“佛门有千法,千法规一宗,叫“修禅”,或单说一个字叫:“禅”,念经做佛事,叫禅;面壁修心养性,叫禅;闭门端坐,静目思过,也叫禅。禅讲究一个静,四大皆空,六根清静,七欲抑灭。达到这等境界的佛徒,才算悟出了佛门的真谛。你听懂了么?”
“听懂了,师傅。”
法师即将离尘世,要做圆寂法。圆寂又叫遁化,也称肉身。这些日子,他盘腿端坐蒲团上,两掌合闭胸间,双目舒关,意守虚无。静坐的早几天,腹中空了,便让安和做些粥食,要稀稀的,又静坐几天,又让安和做粥水,要更稀,与水一般。再往下,他便只饮清水了,而且越饮越少,直至滴水不沾唇为止。往后,直到圆寂完结,是不再启口了。不吃东西,并不意味着饥毙,要施用内气功的方法,将五脏六腑与全身经脉打通,取养分于内身,耗尽水,耗尽血,耗尽气。到了那时候,从外观看,已经形槁气绝了,如木雕一样。四肢冰凉,肌肤如铁,干筋把着骨头,干皮包着青筋,连眼睛里面的晶液也被耗尽,深深地凹下去了。那时候,并未死净。他的心尚有一滴清血在流动;大脑,还有一丝游绪在回旋。知识越旋越短,越旋越慢,直至耗尽心中那滴血,便心脑皆尽了。留下的一尊肉身,可以涂上漆,置于干糙风凉处,保持得好,千年不化,万世不毁。几百年前,九华山124岁的高僧,无暇禅师用此法坐化,肉身千年不腐,肉身菩萨现仍供奉在九华山百岁宫。
法师将遁化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和。他说:“孩子,我去后,你不要张扬,置一口缸将我埋了就行。”
“知道了,师傅。”安和含泪作答。
“我去后,你就靠行医糊口,记住,医者,救人于水火,切不可贪财。”
“知道了。师傅。”
“安和,说说七节在何部位”?法师问。
“七节在腰骶部第二腰椎至尾椎之间,七节自尾骶数上。”安和答。
“如何推七节?”法师又问。
“用拇指指面或食中指指面由下向上推,;推上七节,有止泻、补肾等作用。由上向下推称,推下七节,有通便、泄热等作用。”
“说说《小儿按摩经》的推三关。”法师的声音突然洪亮了许多,让安和吃了一惊,抬眼,见法师们眯着眼,安然端坐着,安和心里便平稳了一些。
“推三关,推臂三关,在前臂屈侧部,经络学说太阴为三阴之关。自腕推至肘可补气发表,祛风散寒。手法有:推、拿、摩、滚、揉、摇、扳、拍、击等,作用是:疏通经络、滑利关节、调整脏腑气血功能,治疗扭挫伤、腰腿病、痹症、漏肩风、胃病、消化不良、小儿池泻。”安和回答的利落。
突然,街上传来阵阵欢呼,继而又是一阵阵的鞭炮声还夹着枪响,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法师端坐着,闭着眼,没在说话。
安和小心地打开半扇门,街上,正过着兵,兵们不时地举枪向天空射击,队伍里还夹着举着彩旗的百姓。
安和上前询问得知,日本鬼子投降了。
安和心中大喜,慌忙推门:“师父,师父,日本鬼子投降了。”
法师没有回答,他端坐在那里,象一尊塑像。
“师父…”安和失声大哭起来。
法师的葬礼是按照佛家的规矩承办的。法师在镇上人缘极好,再加上他是坐化的。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清水镇四里八乡的人,同时,也招引来一部分和尚。
法师的死,把清水镇弄得沸沸扬杨。
人们念着法师生前的好处,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自发地涌到郑家诊所,一时间,将整个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事情惊动了官府,他们也送来挽联、吊帐,并委派出军警维持治续。奇怪,平时那些刁坏的警察狗子,在这里却变得平和、友善甚至谦恭。也许,这就是佛的树上结出善的果实吧!
安和不懂,凡事都有镇人和和尚们安排。账房、灵堂、打水的、办伙食的、扎棚的、打杂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和尚们唪涌《太上慈悲道场灭罪水忏》和《太上三元灭罪水忏》。经台上挂有“三大士”释迦牟尼佛、药师佛、阿弥陀佛画像,供素糕点,佛案上还置有十殿阎君及其所设的地狱图像,谓之“佛牌子”。设铛子、镲锅、法鼓、忏钟、大磬、引磬、木鱼、铃、手炉等法器法物。栅内高悬红缎子绣花经幢四筒。十三位和尚身披青袍,齐唪《大方广佛华严经》、《妙法莲华经》。
这边和尚们忙得真切,另一边镇上人也在忙着,鼓乐队也是自发而来的。有大鼓一面,锣架一对,号筒一对,人数为十一人。大鼓一人,吹锁呐的二人,吹号筒的二人,打九音锣的二人,打水镲的一人,另外还有大锣一人,小疙瘩锣二人。齐奏当时流行的曲子《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夜上海》等。引魂幡上有一绿色“荷叶”,谓之“云幡宝盖”上书佛家六字真言:“?、嘛、呢、叭、咪、哞”。宝盖下有三条,直搭上莲座。中间写:“普远仙师之灵引魂幡”,右边写“原命庚子年三月初五日亥二时受生”。左边一条写“大限民国三十四年七月初九日五时寿终”。莲座下边垂有二条,写佛家的偈子,“南柯一梦断,西域九莲开。翻身归净土,合掌礼如来”。
法师的遗体是坐在大缸里,上面又盖一个大缸。中间用麻绳捆扎严实,外面又裹上金黄的绸缎,十六个身着孝服的汉子用轿杆抬着走。安和一身孝白扶着轿杆,灵枢后面跟着数百个身着孝服的送葬队伍,延绵数里。
发送当日,清水镇好不热闹,鼓乐齐鸣,鞭炮炸响,纸钱纷飞。法师的灵躯从西街到东街,一路上送葬的人群浩浩荡荡,家家户户,设台祭奠,燃烛鸣炮。
人们齐拜:“好人一路走好”。
“一个和尚,终了这等排场”。
“好人终有好报!”人们感叹。
这场葬礼,是清水镇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也是普远法师毕生导演的一出戏,“质本洁来还洁去、留下善缘在人间”,它将深藏在人们的记忆里。
范家粮行来了一群国民党的兵,当官的是伏家湾的大财主伏广财的二弟伏广勇。如今,他已是国民党第五军的少将师长,代表国民政府受降日军后,便驻扎在滁州。日本人投降了,清水镇没什么变化,伪军被国民党整编了,警察换了套国民wWw.政府的衣服但还是那群警察。范家粮行范满朝仍然关在警察局,罪名是私通新四军。范家让安和托牢头九爷,通过关系找到伏广勇,送了厚礼。伏广勇收了范家的金条,正准备通知放人,却从属下那得到消息:范家有女兰香,年方十五岁,是个美丽女子。他今年四十三岁,升为少将师长,可谓春风得意。虽然家有妻子儿女,但是他却滋生了纳个妾的心思。听了属下的的汇报,他心动了。今天,他特地来清水镇看一看兰香的。
伏师长的到来,使范家人上下激动。于是,好生招待着。
“老夫人不要客气,我是清水河伏家湾的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伏师长说。
“知道,知道。伏家是清水河边的名门旺族。将军今日亲自登门,我们范家深感荣幸。”范夫人说着,在一边陪着小心。
“过奖了,今天我来,一则是视察防务,二则看望老夫人。”说着,他示意随从将金条呈上。
“将军,你这是…”范夫人有些为难。
“老夫人,山不亲水亲,再说范老爷送军粮给新四军也是抗日义举吗!”见师长说话平和、待人客气,大家想范老爷出狱有望了。
“那就请将军多操劳,免得我家老爷遭难。”范夫人说着,陪着笑。
“放心,范家是清水镇大户,我一来就听说范家四位千金,尤其四小姐才貌双全,如今,鬼子投降了,国家缺少人才。也不知她愿不愿走出来为国家出力。今日能否见一见兰香姑娘?”他问。
范夫人忙让人去叫兰香。
兰香身着一色碎花衣裙走了出来,见了他:“将军好!”
“范小姐好!哎呀呀,范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哪!”他望着范兰香,眼晴里透着满意。“听说你读的滁州女子学校?”他问。
她点头。
“己经复课了,怎不去读?”他又问。
兰香笑:“家里有了变故,就没心思读了”
“哦,是啊!不过请小姐放心,令尊的事我会尽快办的。”
“有劳将军了。”她说着,深深地给他行了个礼。
“老夫人,四小姐,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各位就请敬候佳音吧!”说着,他站起身,范夫人和四小姐随着他,将他送至门口。
“将军请慢走!”
“后会有期!”他望了望四小姐,然后走了。
兰香觉得伏将军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威严里透着和善。只是临别时,他的目光似乎怪怪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八
牛衣红的离去令周家人心灰意冷。
从苏北回来的路上,经过各种关卡严密盘查,空船也不能顺利通过,周家只能用大洋打点,船行至清水湾时,周家除了船和人,几乎被洗劫一空了。
“这个狗日的乱世。”周老大气得乱骂。
如今没了日本鬼子,可那些国军散兵比鬼子还令人恨,行船看起来没有安稳日子过了。他想。
船停清水湾,周老大便上岸去找牛得草,他想将衣红的事告诉亲家,不是兴师问罪,只想对牛家有个交待。
牛得草见了亲家,很是高兴,忙着让妇人下河召亲家人上岸,一边安排打酒弄菜。他起初认为亲家是来商议衣红和永生的婚事的,听了周老大将衣红的情况细细诉说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兄弟,我来不是找你算什么后帐的,”接着,周老大将来路过关的事全告诉了牛得草,“相比起来,共产党的队伍真正是好队伍,衣红当了新四军也许是条出路。千万不能透了衣红是共产党呵!”
牛得草终于说话了:“大哥,我们全当衣红死了,咬死口,对外也这么说,我们亲家还是亲家,我将三姑娘嫁给永生。”
牛家三姑娘牛三巧,大衣红两岁,今年满十七岁,也是个水灵的妹子,尚未许配人家。
听了牛得草的话,周老大心里忽然亮堂了许多。
“这话说的兄弟;成么?”
“怎么不成?永生忠厚老实,我喜欢。只要你们没意见,进冬月就办喜事。”牛得草说得干脆。
听了牛得草的话,周老大深受感动,他从心眼里敬佩这条汉子。想着一贫如洗的家,想着就要娶三巧,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一种忧愁不禁涌上了心头。
牛得草看出了周老大的心思。他说:“大哥,依我看你就别行船了,这世道太乱,你家再也经不得什么变故了。”
“依兄弟怎么办?”他问。
“就在清水湾落户,这里虽穷,土里抱食,湖口养家还行,总比行船风里浪里的安稳。”他告诉周老大,自己去求伏广财伏老爷。伏家广勇如今当了师长,伏家势头正旺着,早些天听说伏家要买船的,伏广财心善,和自己处的不错。他想自己和周老大又是亲家,去求他总会给些面子的。弄不好,买卖掉周家的船,买几间屋不成问题。其余的,等安顿下来再慢慢想法子。
周老大同意了。
牛得草当天就去求伏老爷。
伏老爷慈眉善目,虽然家大业大,却不欺世盗名,是个远处闻名的善人。听了牛得草的叙说,他温和地笑了。“得草,我知道你是个讲情义的汉子,衣红死了,你不但不怪人家,还将三巧许给周家,就冲这点,周家的船我要了。我将河沿的一处三间瓦房抵给周家,外加五亩水田和二十块大洋。”
听了伏老爷的话,牛得草激动地倒头就拜:“谢谢老爷!老爷救人于水火…”牛得草跪着哭了。
伏老爷起身拉起牛得草:“哭啥?几尺高的汉子。如今,鬼子投降了,该有个太平的日子了。”他转身对管家说:“去取五块大洋给得草!算我送给三巧的嫁妆。得草,回去告诉你亲家,到时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牛得草千恩万谢地走了。
清水湾又多了户周姓人家。
范兰香来到诊所时,安和正给一个孩子推拿。
孩子腹泻多日,总不见好,安和心里有些急。法师不在了,求诊的病人少了许多,再加上西街又开了家西医诊所,西医用药,疗效来的快,分流了许多患者,这使安和感到郁闷。兰香的到来,安和感到十分高兴。兰香轻易不来的,女儿家的怕人闲话,每次都是安和去范家见她。
安和送走了患者,转眼发现兰香在一边默默地流泪,“怎么了,兰香”。他问。
“我爹放出来了。”兰香哭得更历害了。
“是好事,你哭啥?”
原来,伏广勇看上了兰香,托人代话,以兰香做妾为条件,换回狱中的范满朝。范满朝虽然送军粮抗日,毕竟私通共产党,这年月,通共的罪名不是小事。伏广勇身居要职,掌握着范家的命运。范满朝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觉得嫁给伏广勇是亏欠了兰香,可是,想不出两全的办法,只好答应了。这个月初九,伏家就要用花轿来抬人了。
听了兰香的话,安和久久没有说话,心中涌起了莫明的仇恨。他脑子里又闪现出河口打死镇长马书海的那一幕,想起王干那张令人亲近的脸,真想拥有一把铮亮的枪,除恶扬善,扫尽天下不平事。
“安和哥,我爹让你过去商量商量怎么办。”兰香说。
安和和兰香走出诊所,他们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人跟着盯着他们。
范家家人正愁着,见了安和,范夫人忍不住哭了。“安和,我的儿…”
“婶,要不,我和兰香一起逃走,去找那个王老板,投共产党去!”
“孩子,这样的话不能乱讲的。”夫人说。
“我看行。”范老爷说。“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只是一时间,到那里找那个王老板去呢!眼下,日本人投降了,可看形势,国共两党非得干起来不可的。”
“听说共产党,在苏北有根据地,要不,我们先去扬州,先到外婆家住下,然后再打听!”兰香说。
“我们跑了,伏广勇找你们麻烦怎么办?”安和问。
范满朝叹了口气,他说:“跑了,跑了。你们真跑了,量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别回诊所了,赶紧收拾收拾,这就走。”
安和和兰香,简单地收拾了,双双跪倒在范家夫妇跟前,范老爷说:“孩子,起来吧!我就将兰香托付给你了,路上一定要小心。”
范夫人在一旁又流下了眼泪。
他们别了众人,刚刚走出范家大门,就被人拦住了。“想跑是吗?,果然让九爷算准了。”说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安和捆了个结实。
“我们犯了什法了?”安和嚷。
“犯没犯法,你自己知道。带走!”
他们要带走安和,兰香不让:“你们把他带到那里去!”
吵闹声惊动了范家人。
“小姐,你可是贵人,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只要你WWW.soudu.org乖乖地在家呆着,我们决不会为难你的。范老爷,今儿个,小的就把话给你说透,九爷早就想到你们会来这一手了,兄弟们这几天总算没白盯着。至于小和尚,也不会有大事,关不了几天,等你家小姐嫁了伏师长,自然会放他。”
范老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睁睁地看着安和被带走了。
兰香望着安和的背影大声哭了起来。
初九那日,清水镇范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门口戏闹,唱着童谣:“大姑娘大,二姑娘二,小姑娘出门给我个信。搭大棚,贴喜字儿。牛角灯,廿对儿,娶亲太太两把头,送亲太太大拉翅儿。八团褂子大开契儿,四轮马车双马对儿……”
娶亲的队伍来了。
前面的是用红缎双喜字绣片罩着的花马车,后面跟着扎了花红彩的小汽车,接着是清一色的军乐队,后面是一队步伐整齐的抬着礼品的兵。
伏广勇身着黑色大礼服,白衬衣,系黑色领花,带白手套。两个长相标致的兵左右陪伴,和着《美酒高歌》的曲子,缓缓地向范家走来。
路上,不断有人放鞭炮,撒喜糖,撒染红了的花生,还有枣儿、五色彩纸。引得街边看热闹的人们一阵阵的哄抢,嘻闹。
门前,范满朝带着勉强的笑脸,拱手迎客。
四小姐闺房里,兰香身着白色礼服长裙,肩披白色罩纱,头戴花冠,花环。在两个姑娘的陪伴下,哭的象个泪人儿。
“哭吧!哭嫁哭嫁,哭就吉利!”范夫人说着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外面,鞭炮震荡,鼓乐齐鸣。
兰香由伴娘搀着,手捧鲜花,两个童男女拉着花纱,在鼓乐声中,踏过红地毯,伏广勇上前将她扶上了花车。
此时,安和正在牢房里同九爷一起喝酒。
“小和尚,别怪九爷。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九爷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乱世活人不易。来,干一杯!”
安和举杯一饮而尽。
“小和尚,听九爷一句劝:但凡姻缘讲得是缘份,你和四小姐是有缘无份啊!”
安和又一饮而尽。
这一天,安和是第一次喝酒,后来,醉得不省人事。
九
郑氏诊所显得格外冷清。
法师死了,兰香嫁了,安和一下子落单了,日子变得没牵没挂地没了念想。内心难过,仇恨就象野草一样疯长;他恨九爷恨伏广勇、恨这个世界。仇恨,让他坐卧不安,总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哭去吼,甚至想去杀人。
兰香嫁了,范家觉得有愧于安和,范夫人便各三岔五地就来诊所看安和,并劝他;“儿呀,你和兰香命里无缘,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她让安和关了诊所,去范家柜上学做生意,范家再给他说亲娶妻,生儿育女。这样也算了了心愿,老爷夫人百年时,也有人摔盆打帆了。
安和不愿意,范家托人来劝说,他还是不愿意。
人们便说,“兰香嫁了,安和的凡心就死了,命里注定是个和尚的。”
安和心里有了打算,要去找王干,投共产党新四军,他想报仇。
临行前,他去范家,将诊所交给他们代为照看,并作告别。范夫人听说安和要去投军,顿时哭了;“儿呀,好男不当丁,别去了,我的儿。”
任凭夫人如何?留,安和执意要走。范老爷说,“去就去吧,闯一闯,也许是个好事。”
夫人说,“儿啊,不管你走多远,别忘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安和走了。
滁州水口镇,驻扎着国民党伏广勇部的一个营,营长向本贵是水口镇本地人。日本人投降了,国民党明里讲统一战线,暗地里和新四军抢夺地盘,两军之间常有磨擦发生。
这一日,安和来到了水口镇。过关卡时,几个兵见是个少年,刚要放行,被前来巡察的向本贵看见了,他拦住了安和。
“叫什么?”
“郑安和。”
“做什么的?”
“清水镇郑氏诊所的。”
“你就是那个法师捡来了小和尚?”
“是的。”
向本贵心里一动,法师的医德人品,还有仙逝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安和眉清目秀的样子,见了便让人喜欢,他知道安和的身世,便想着把安和留下来,做个勤劳兵什么的。
“你去哪?”
“半塔镇。”
“半塔镇是新四军的地盘,你无亲无故的,去那里干什么?莫非想投共产党?”
“我…”安和不知如何回答了。
“把这个共党探子带走!”
安和被押走,关押在向家大院。
安和不愿就犯,又吵又闹的,惊动了向家老爷。老爷很生气,问管家是怎么回事,马上就要过六十大寿了,怎么弄了这么个人回来添烦。管家就把三少爷想留下安和的事说了。老爷听了,让他把安和领来,亲自问个明白。
见了向老爷,安和便把编好的一套话说了。他说自己是法师从小捡的,法师临终前告诉他生父母是半塔人,如今,法师不在了,他无亲无靠的,只身去半塔寻找父母。
安和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向老爷,他说,“真是个苦孩子,先安心住下来,我会想办法让你走的。”接下来,他又询问了许多关于法师的事,担心安和找不到父母又怎么好。
安和谢了。
老爷过寿这天,来了一男一女,商人打扮,他俩是共产党队伍的侦察科长王干和牛衣红。他俩提着礼品,往向家大院走来。
向家的喜寿办的隆重,响器班在门旁,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前来贺寿的客人,络绎不绝。王干递上贺礼,并告诉管家:“请禀报向营长,就说新四军三纵队王干救见。”
管家听了,脸色大变,慌忙说:“两位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着,他快步跑去了。不一会儿,管家回转:“二位,三少爷有请!”说着,他先前引着路,王干和衣红随他进了堂厅边的厢房。
向本贵傲慢地正坐着,满是敌意地看着来人,他的身旁,立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见过向营长!”王干抬手施礼。
向本贵还礼,他说;“家父今日喜寿,是朋友就坐下喝酒,想来搅局,就不仗义了,别忘了,我手下可不是吃素的。”
“向兄误会了,今天小弟来府上,一是拜寿,二是想请兄弟行个方便。”
“哦,有话请讲。”
“说起来,我们三纵队和贵部还是有缘份的。两年前的半塔之战,我方为了掩护你们撤退,顶了日本鬼子一天一夜,我想,向兄不会忘记了吧!”
“没有,那算我欠贵部一个人情,再说,那时候,我们都为了抗日。”
“现在,我们也不是敌人呀!”
“我不懂政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想请向兄今夜行个方便,我军要从你的防区通过,借条路走走,我所以来拜访,就怕两军发生误会,对谁都不好。再说,今天是老爷寿辰,怕给老人家添堵。你说呢?向兄。”
“你威胁我?”向本贵是个急性子,话儿说的冲。
“没那个意思,不过,我们两人既然来,就有来的道理。现在举国上下都讲和平,我们也不想和你过不去,更不想打内战!”
“兄弟,我们都是军人,你让我为难了,请容我想想。”
“时间不多,军中无戏言,晚上,我们如果回不去,恐怕我部就要强行通过了,枪一响,大家都不好,还请向兄尽快给以答服。”
“管家,好好招待二位!”
王干和衣红被管家引出来,好酒好菜地招待着,等着向本贵的回话。
“王科长,你说他能答应么?”衣红问。
“很难说。假如他在天黑前不回话,我们就按第二套方案执行。”
外面传来喊声:“大管家,大管家,福升班来了。他们问几时开戏?”
衣红听了,心里一动,她想起了水莲,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在不在福升班。衣红将水莲的情况,对王干讲了,她说,她想去看看。
“去吧,小心。千万不能结外生枝。”
衣红走出了门。
果然是福升班。
衣红找了个伙什模样人,打听一支梅,此人上下细细地看了衣红两眼,悄声说:“算了,姑娘。看的出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回家去吧,迷恋他不值得的。”
“为什么?”
他摇摇头,笑了笑:“我该去装台了。”说着,他一边忙去了。
衣红找到福升班休息的房间,推开门,看见一枝梅,独自躺在椅子上抽着水烟。看见衣红,眼睛亮了许多,慌忙站了起来。他说:“小姐,你可是来找我的?”
“是的。”衣红说。
“哦,姑娘是哪里人呀?”说着,走近衣红,用手拍了下她的脸,浪声浪气地说:“真是个小美人!”
衣红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她迅速地从腰间拨出枪,对准了他:“说,周水莲在哪!不说我打死你!”
一支梅立刻吓傻了,嘴里连声说:“小姐,饶命!”
衣红收起了枪,她说:“水莲呢?”
“水莲在,她在的。”
“快领我去见她。”
一支梅也弄不清这是那路神仙,更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小姐,一上来就是这个阵势,他真被唬着了,胆战心惊地在前面领路。他们来到戏台找水莲,水莲不再,说是去井台打水了。他又领着衣红往井台上走,他小心地问:“请问你是水莲什么人?”
“水莲是我姐,告诉你,水莲姐要是好好的,便罢了。要是水莲姐有个三长两短的,小心我废了你。”
“不敢,我不敢!”他连声说,来到井台,远远地见水莲他便喊:“水莲,你妹来了。”
水莲仍穿着离家时的衣裳,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黄黄蔫头耷脑的,和以往那个活泛的水莲简直是判若两人。
水莲见了衣红,愣怔怔地看了看,突然跑上前搂住她哭了。
“一边等着,不许走远!”衣红说,一支梅乖乖地站到一边去了。
水莲告诉衣红,自从扬州跑出来,就一直跟着一支梅,随福升班走南窜北。起初,一支梅待她尚好,渐渐地就腻了。一支梅风流成性,又吸大烟,到那里总有女人主动找上门来,往往贴钱又贴人。一支梅身边是不缺女人,便赶水莲走。这时,水莲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去求班主将自己留下,帮着戏班洗衣做饭,只要给口饭吃就行。班主见水莲可怜,就收留了她。
衣红听了,拨出枪;“姑奶奶现在就杀了他!”
一支梅远远地听见了,想跑,又不敢,腿一软他跪下了,他喊;“水莲,救我!”
水莲见了,一把抱住衣红;“别,你要杀了他,我也活不下去了。”说着,她大声地哭了起来。
衣红收起枪,来到一支梅面前,她说,“一支梅,你听好了,姑奶奶是新四军,知道吗?”
“知道,饶命啊!”
“水莲是我亲姐。你无情,水莲姐有义,再说,她己经怀上了你的孩子。今天看她的面子,就饶你一条狗命,假如你不思悔改,仍然象过去那样对待水莲姐,我知道了,决不饶你。”
“明白,我明白!”一支梅在地上磕头如掏蒜。
衣红说,“你是个男人吗?你看我姐衣裳破的,人都瘦的走形了,她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衣红说的气愤。
一支梅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他说,“我买,我这就给她买。”
“你得养着她,再不准她干粗活!”
“行,我养着她,不让再干活!”
“今天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只管好好待我姐就行,说出去,你的命就没了,你该明白,我们连向本贵都不怕的,记住了?”
“记住了。”
“你走吧,先把水挑回去,我和姐说会儿话。”
一支梅答应着,手拿扁担,面露难色。
水莲见了,忙说;“他挑不得的,还是我去吧!”
衣红怒视着一支梅,她说,“当真挑不得?”
“能,我能。”他说着,担起水慌乱地歪歪扭扭地走了。
“姐,我还是不放心,他花贯了,能改?”
“姐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认命吧!妹子,家里好吗?”
井台边,衣红和水莲说着话。
向家大院里,大管家急匆匆地去找到王干:“先生,三少爷有请!”王干便起身随着管家前去见向本贵。
见了王干,向本贵很客气:“快请坐,慢待仁兄了,海涵!”
“向兄客气了。”王干坐了下来。
“王兄,不知今夜你们要是过几个人,水不动虾不跳的,还好讲,要是你们部队从我防区过,上峰知道了,怕说不过去,我又不想和贵部弄得不愉快。我夹在当中,两头都难,望王兄给个上策。”
“早就为向兄考虑到了,到时候,我们双方对天鸣枪,你看如何?”
是个好主意,向本贵答应了。
接下来他们约定了行动时间,王干叫来衣红,让她立刻回部队送信,自己留下,等部队行动结束后再走,以防万一。
晚上,向家大院灯火透明,福升班正给向老爷唱堂会。
王干和向本贵也在台下坐着看戏,突然,外面,有一阵枪声响起,向本贵忙站了起来,他说,“各位亲朋,不要慌,这是值夜的弟兄们放枪为老爷祝寿的,请诸位继续看戏。”
这时,一个兵快步跑过来,在向本贵耳边说了些什么,向本贵便对王干说,“王兄,我们截获贵部一个侦察人员,今天,一并送还给你,这样,贵部就欠我的人情了。”
王干笑,“是吗?那我就谢谢向兄了。”正说着,只听有人喊;“王老板!”他心里一惊,转眼看见了被两个兵押过来的安和。
“哟,这不是清水镇的小和尚吗?我们到处找你,想不到你在这里。”王干起身,拉住安和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向本贵也吃惊了,弄巧成拙,本想卖个人情,没想到小和尚还真是共产党,唉,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啊,他想。
王干拱手告别;“向兄,谢谢你的关照,人,我领走了。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后会有期。”
“客气,客气。”
王干拉着安和快步走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