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晖一见好几天不见的少爷,马上扑上去抱住他:“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阿晖还是小孩子心性,而止莫亦是大而化之之人,自是不计较这些的。
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
轻轻安抚好正在激动当中的阿晖,止莫还是决定开口。“我要走了,你就留在相府等我——或者离开相府罢!”其实从前不知道,但这些年来总算知道了些蛛丝马迹的。以阿晖的身手,绝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更别谈什么父母双亡,无以为活以致买身为奴的借口。想起阿昔的话,止莫轻笑。阿昔说得对,但他说漏了一点,就是他与阿晖不说生死与共,但起码也同甘共苦了五载,两人之间的情分,总会有那么一点的。
看着止莫满脸的笑容,阿晖怔了怔,然后收起小孩脾性,道:“既然少爷不在相府了,我在相府做什么?”他是注定要随着少爷的人,如果他都放开手的话,少爷,不知道……少爷不懂得爱惜自己,所以自己才会出现在他身边,才会出现在相府,但是如果少爷要离开了,那他留在相府,又有什么用?
“也罢!那么,你回家罢!”漠北燕云家,不是小的家族。阿昔曾说阿晖出现在他身边则必有所图,但是他相信阿晖,相信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所以他不揭穿将阿晖留了下来。结果,还是证明他是正确的,但是现在的事——说真的,他不想把阿晖或他们的家族扯进来。必竟,事情非同小可,怕是到时,不是一个燕云家可以支撑得住的。
听得止莫说出这样的话,阿晖再次怔住了,然后却又释然。“少爷都已经看出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但是少爷你既然已知道我的来历,想必也明白我们燕云家的使命。”是的,他出现在止莫身边,开始只是因为一个世代相传的使命,但是经过这几年的相处,自己却已把这个少爷,当作了自己的亲人。顿了顿,阿晖坚定道:“我们燕云家当年……”阿晖还要再说下去,但见得止莫摆手,也只好把话顿住。
“阿晖,”停了良久,止莫才出声,“我这样说,只是希望你明白,你不一定非跟着我不可——当然,你可以选择跟我走,但哪天你想走了,就走——你完全不必顾着我,也不必顾着你们燕云家所谓的使命。”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紫云那丫头,你要是喜欢她,便去找她罢——莫要负了琉璃心……”止莫说这话时在笑,但眼睛一片深黑。这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寂寞。
莫要负了琉离心?又在想她了么?阿晖定定地看着止莫,正要说什么,突然却听得一声冷哼:
“莫要负了魏家大好的名声才是!”不急不缓的声音,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大哥。”止莫仍是淡淡的笑,“回来住得习惯么?”然而魏商夷只是冷漠地哼了一声。见得大哥如此反应,止莫也不恼,是时候了。“爹呢?没一起回来么?”
“你还好意思提爹!爹到现在还在议事房为你求情——你看你这阵子都干了些什么?你身为相府公子行事放荡且不懂收敛——爹今天被参了一本谓教子无方!”魏商夷一看这不争气的弟弟,气就不打一处来,“皇上看了奏折只说了四个字,你知道么?‘法无天’!”无法无天?想当年,秦将军的三公子就因这四个字……而今,而今……“你实不该如此胡作非为!”
止莫听得大哥骂得如此激动,仍然无甚表示的在淡笑,看得魏商夷自是更加火大:“你还当自个是魏家的子孙么?”魏家的子孙无一不是品行端正、行为端装,根本不会有这种行为放肆之徒。
“其实我根本就不姓魏。”没等魏商夷说完,止莫笑吟吟的接了一句,却让魏商夷颤了一下,“我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弟,对不对?”说完这句话,止莫的脸上,还是那种淡然的笑,只是眼睛,似是闪了一下。原来,亲口说出来,还是会疼、会难过。
这下,轮到魏商夷呆住了:“你是怎样知道的?”本来,大家打算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说的秘密,却被当事人这样平静的说出来。会、会疼吧?疑惑地看了看止莫,发出仍是从小到大的那抹笑容,魏商夷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个从小都不怎么认同的弟弟。难道,自己以为一直了解的弟弟,原来却是从来没有了解过?“罢了!以后别再胡闹了!”或许,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
“不,大哥,我要走了。”止莫仍是嘴角含笑,“再也不会回来了。”看了看一旁的阿晖:“阿晖也走。阿宋的话——你给他安排个轻松点的差事吧!终究是年老了的。”然后顿了顿,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叫爹不用太辛苦,一个小老头子,别再跟那些年轻人拼命……还有,我院里的小月,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呆在院中吧——那丫头回去,也是再过以前的生活。”环了一眼院中的花花草草,看阿宋仍在那里侍候着,便大声说:“阿宋,你喜欢的那株兰花,你可以搬回你家去了,老爷问起,就说我说的。”话毕,脸上仍是那种笑,却不知自己的话,在别人听来,宛如交待后事一般。
而魏商夷听得更是心酸。虽然这个人,自己一直都是排拆着、一直都希望他可以离开,但是一旦经他这样一说,自己仿佛又是真的是血肉分离一般。“说什么胡话呢?说什么不再回来的混账话?”这个自己自小就一直观望的人,难道自己一直没有明白过?
“皇上要杀我。”止莫也没想着要瞒魏商夷,“他是铁了心要杀我了。”纵使说着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止莫的脸上仍是带着笑的。只是眼中透着的悲凉,不知有没人能看得见?“前两个月,皇上在洗柳亭请我品甜汤,甜汤上来两只蚂蚁,结果死了。我没唱,倒掉了,结果过几天去看,草全枯了;十几天前,皇上约我去东郊守猎,山上掉下来好大一块石头,要不是阿晖机警……”仍是轻松的语气,淡淡的笑脸。但是现在魏商夷跟阿晖都感到了莫大的悲伤。
“所以,大哥,爹拜托你啦!你骗他也好,哄他也罢,就是不要让他太难过。”止莫说完,仍是笑意盈盈的转头,然后,转身离去,那样的波澜不惊。多年后,阿晖回想,止莫少爷当年的心情,是不是那种放下一切的轻松?或是承担一切的沉重?
终究,止莫没有再见魏承相,便离开了相府。自此,相府便再没有三公子罢?只是少了那个昔日胡闹的三公子,相府,是否真的可以平安?
果然是慈父多败儿啊!几日后,长安城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对于魏承相府的家变,有担忧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的,当然也有为三公子抱不平、怪大公子无情的。本来就是,三公子虽说平日是胡闹了点,但也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辈,大公子也太不顾亲情道义,竟说出什么:从今往后,你与魏家再无瓜葛的混话来,真真是太冷漠太无情了!而且虽说你是兄长,但家中还有老父,擅赶兄弟离家,于情于理,也着实不该!
于是,魏相府的大公子就成了全长安以至全天下最最无情无义的人,而皇上,竟也不再派人与承相府找止莫。渐渐地,时光冲淡着一切,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新鲜事发生,对于日渐久远的事情,人们自会慢慢淡忘的。
半年来,长安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吴王李恪被贬杨州、合蒲公主大婚、西凉边境敌兵来犯——于是承相府大公子重回沙场……
年关,还是如期而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