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皇兄住的启元殿，就听见隐隐有琴声从后园传来。他寻声而致，眼睛一望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时值初春，那一片浅红淡粉恍惚如梦似幻，一名白衣少年倚树而立，墨云似的秀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挽在后脑，随意披散肩旁，眉眼带着温柔腼腆的笑意，正立在大皇兄身后听琴。
大皇兄弹得一手好琴，连父皇也夸过他。
可是大皇兄却不喜欢在兄弟面前抚琴，殷莫从小到大，也只在父皇在场时，听过那么一两回。
可今天，他那向来矜持倨傲的大皇兄，却甘愿为那个人亲手弹琴。
大皇兄的母妃死后，就不怎么爱笑，可今天，殷莫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皇兄。
眉眼含笑，如春风拂面的大皇兄。
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眼神清澈透明，一笑起来，流光四溢，刺亮人的眼睛。偶尔和大皇兄轻轻说上一句，就见大皇兄笑得无比幸福，仿佛天地间除却他们两个，再也没有旁人。
他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心头酸涩无比。那个人的笑，像在眼前慢慢放大，刻在心里。
不知站了多久，偶有几片花瓣被风吹落，晃动着他的心神。
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就是大皇兄。
还是他最先发现自己站在园子门口，微微敛了笑意，向自己行礼，殷莫大步走到他跟前，想问他叫什么，却在看到大皇兄眼底那种被人打扰的不悦刺伤了眼睛，出口是连自己都诧异的尖酸语气：“你就是那个指给大皇兄的伴读？”
虽不明白眼前的小皇子为何对自己有种敌意，杨默仍是微微一笑，“见过三皇子殿下，微臣正是大皇子的伴读。”
殷莫出神的盯着杨默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那温柔体贴的笑意，在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
母妃说过，宫里的人笑也是假的，说不定哪天就笑着捅你一刀，到死都不知道错在何处。
可这人的笑，没来由的让他愿意相信，愿意沉溺其中。
直到大皇兄不悦的咳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走掉。
他想向大皇兄把这人要来陪自己，却也知道大皇兄决计不肯给的。于是他默默的转身回自己的紫藤殿，闷声不响的一个人呆坐了好大一会儿，眼前全是那个人温暖明媚的笑意。
后来，听宫人说，那人叫杨默，他装作不在意的听着，却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杨默，杨默……
再后来，他自己挑了伴读，一年之间换了五个，却发现这些人只是看上去像杨默，但都不是杨默。
十二岁，他宠幸了一个宫女，只因那宫女笑起来有三分像他的杨默。
呵，他的杨默……
三皇子殷莫自嘲的笑，那人的眼里只看得到大皇兄，不是吗？
他是大皇兄的杨默，不是三皇子的杨默。
他开始流连花丛，纳了好几个妃子，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得到杨默的影子，就连梦里都是那个人的笑脸。
还是想着那个人的脸，梦到那个人光彩夺目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想着他？
三皇子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想为什么自己仍是不能满足。
他开始亲近男宠，寻着各式各样的美少年纳入府中，美少年娇媚的吟哦，妖冶的眼神，哪一个不比他销魂？
可是，他不喜欢。
他面对着这些娇若春花的美少年，提不上来一丝一毫的兴趣。
他冷淡的打发走所有的美少年，夜夜独守空房，胸口涨痛得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你？年轻的皇子恼怒不已。
比他美丽的少男少女，多不胜数，为什么自己总是想着他？
隐忍了许久，还是发狠砸了书房的一切可砸之物，吓白了一宫人的脸，年轻的皇子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终于想清楚，自己的那份执念代表了什么。
是的，三皇子的执念，只对杨默。
原来，只是为了杨默……为了那份温暖的笑。
于是年轻的三皇子眼神渐渐变得深不可测，等到羽翼暗中渐渐丰满，惊觉的不止是大皇子，还有那个笑得狐狸一样的二皇子元阳。
连父皇看他的眼神，都渐渐高深莫测起来。他知道，父皇喜欢大皇兄，喜欢大皇兄的儒雅温润，而父皇喜欢的这种东西，恰恰是自己身上没有的。
可他不在乎，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别人，只要不挡路，就好。
直到母妃突然病逝，父皇也因老迈旧病发作，他悄悄展开手脚，大展鸿图，犹如在暗影里隐匿多时的雄鹰，一飞冲天，翱翔九霄之上。
那时，他的杨默受到父亲连累，免去伴读，随着父亲被贬出京城。而他，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全力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反对势力周旋。
他想找人一起说心里话时，却突然惊觉那么多嫔妃，没有一个是自己想要的，想要说说悄悄话的，他回想起那时大皇兄与杨默站在桃花树下，不时悄声低语，幸福满足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如今饱尝寂寞的苦味，原来自己真的是孤零零一个。
父皇派他出京办差，回来时却遭到杀手行刺。
他被近侍竭力救出，却身受重伤，昏倒在树林里，他只道此生休矣，衔恨不已。
睁开眼，却不料看到那张日里思念，梦里牵挂的笑脸。一时间，他激动的手指发颤，热泪盈眶，无声的喊着，老天待他不薄！老天不薄！他不仅活过来了，还找到了出京两年的杨默！
他紧紧搂住眼前的惊慌失措又茫然的少年，哭出声来。
杨默，杨默……
那一年冬天，他十六岁，囚元琪，杀元阳，把一干反对自己的老臣，杀的杀的，放的放，把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势力，都来了次大清洗。
至此，他根基渐稳，方渐渐放下心来。
次年春，父皇病逝，十七岁的殷莫在一片朝呼声中，即位称帝，定国号安平。
他高高坐于顶端，俯视脚下这片天地，心中又怎能忘了他的杨默？
他亲自去了杨家小院，把杨默恩威并用的带回宫里，方感圆了夙愿。
杨默，杨默……
每每情动之时，他伸手就能搂住那真实就在眼前的纤细腰身，口中喃喃念着的，只有杨默，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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