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郡守府邸的宅院,黄黄昏昏的烛光自本栏窗内透映而出,屋内的烛影随风摇曳得很不安定,奄奄欲熄中闪烁得份外妖艳,彷佛在熄灭前也要灿烧最后一分的美丽。
湘云在榻上翻移着身子,睡得很不安稳她扬起皓腕,试着想掩往耳际边不断如潮水般涌入的嘈杂人声。
为什么,怎么这么吵?
“娘?”她蒙蒙地睁开眼,辨识出此时立在床旁将自己摇醒的身影。
屋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但却足够亮的照射出来者的紧张神色,顿时原本就已经苍白的那张小脸此时更是凄楚得雪白无色。
“云儿。”掩不住一脸仓皇的裴夫人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紧紧悬于一线的不安,试着让自己看来较为镇定些,才开口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湘云听了忙起身下榻,寻了件外衫随意地披上,之后走至裴夫人的跟前,看她不发一言地将手上的包袱交至自己的手上。
“娘,这是?”因这个沉甸甸的包袱而略颦起眉的她茫然地看向她的娘。
她不明白娘的意思?
裴夫人一手紧按着她的肩,“你听着我说,你带着这个包袱,从后门走,后门有人会带你离开这个邯郸城!”
“娘,您在说什么?您要我走?”听着她的话,她先是愕然地张大眼,不敢相信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但随后却又不觉地,她的心怦然跳动了下。
“恩,娘一切都打点好了,你快走!”裴夫人将她拉来身前,先是怜爱地一手抚过湘云那一张细致的脸蛋,面容含着诀别的慈辉,随后便俯首低声地在她耳边说道。“我的好孩儿,一会就跟着那个人离开,千万别回头。”
“那你们怎么办?”不可以只有自己逃走了而让他们留下来!听完自己娘的话,湘云摇摇头紧拉住她的衣袖不放,“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不要傻了,孩子!”夫人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皇帝要的是他们全家的命,全家要想逃出他的手心岂是轻而易举,希望云儿逃走已是他们在与上天赌运。
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喧闹声,不容再有时间耽搁的裴夫人轻轻拉开女儿的手,不容置疑地推着她走向厅门。
“……娘……我……”无法扯住被自己的娘亲往外推的脚步,湘云只能睁着一双慌乱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娘。
看着她惶惶不安的眼眸,却无能为力的裴夫人为掩饰此刻心中的伤愁,一把将湘云拥入怀中,她抱得是那么的紧,那么的不舍,“记住,孩子,你是我们家的唯一血脉,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个人说过,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所以——
好好地活下去,我的儿!
依依难舍地拉开湘云后,裴夫人又再次地催她上路,“走吧,不要让外面的人等急了。”
面对这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切,早就没有了主张的湘云只能被母亲推着往外走,但纵使如此,她却频频地看向身边的母亲,她知道此时的离别,她们就不会有相见的一天,所以,她要将她的容颜牢牢记住。
只是短短的几天,却让她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她忽然觉得很冷,数不尽的寒意像件贴身的凉衣,轻巧地贴附着她,令她浑身泛过一阵哆嗦。
“走吧!”朝着身边一挥手,叫来早就立候在那里的下人,急于赶人的夫人示意身旁的下人拖拉着湘云的臂膀将脚步踉跄的她给拖出院里,直朝府内后门而去。
倚在厅门边目送的裴夫人紧咬着唇,直至湘云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看不见了,她才容许自己的双目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泪雾。
她不知道,云儿的一走,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是,云儿,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
邯郸,是一座繁华美丽的国都,星罗密布有如棋盘的街道上,聚集了南来北往的旅客,云集的大都里,葡萄美酒、骆驼商队、小贩手里晶透无瑕的玉石、如云出岫的织锦……在市集上交织成一振富庶热闹的荣景。
趁着刘傲有事外出,偷偷溜出了他的府邸的安清墨简直玩疯了,这边摸摸,那边碰碰,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新奇无比,而且双手满载地买了一大堆。
她不觉疲累地走了又走,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古今皆同。
举凡姑娘家的胭脂水粉到银钗玉饰,俏丽花布,纯朴古玩,应有尽有地全送到眼前,任其挑选,花样多得叫人看花了眼,目不暇给。
“哎呀,前面好像是有东西可以吃,正好,自己的肚子好像有点饿了!”摸摸肚子,安清墨主意一定,便跨步走了进去。
刚一走进,里面的跑堂便立马跑上来,为她擦净桌面,一边还热络地招呼着她,“姑娘,您要点些什么?”
“我要吃芙蓉糕,桂花蟹还有春茶熏鸭。”一坐定,清墨便张口说出了她老早就想吃的食物。
她大小姐毫不客气的张口便是一连串的点餐,站在她身边的跑堂,听之,他脸上职业式的笑容却当场僵住,“姑娘,您要的这些食物,只有前面的酒楼才有,这里只是一家小店……恐怕……没有!”
“没有?”冷冷朝着跑堂的一视,安清墨随即微眯起杏瞳,“那你们还看什么店?拆了!”
跑堂脸上的笑意就快挂不住了,“姑娘……这……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不如你点几样我们这里的招牌菜,我们这里的——”
“我就要吃这些!”鼻儿一扬,她打断了跑堂的话语,“你给我想办法弄来!”
“这……”跑堂搔搔头,为难地看着安清墨。
“好吧,也不为难你!”将手伸进自己向来不离身的香袋,从中摸出一串钱,“拿去,到别家的酒楼里去买!”
望着桌上的那串钱,跑堂的双眼发出熠熠亮光,“是,是,小的这就去!”
刚转身,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不过……姑娘……”
清墨抬起头,不耐烦地横了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这恐怕有点多!”望着手上的这一串四铢半两,不敢相信她要用这么多的钱去买她口中的三道菜。
“很多吗?”清墨蛾眉一颦,对于古代银两的算法,她永远都是处在迷茫阶段。
“真的很多,够这一条街的百姓活上几个月的!”
反关跑堂一脸地羡慕模样,清墨却是一副身外物莫多提的嫌弃表情,“是吗,剩下的,就算是给你打赏的!”
反正,刘傲的家里多的是钱,不会在乎自己临走之前的这一‘席卷’。
嗄!这是什麽话?丝毫不解民间疾苦,像是富贵中人的口气,不把银子当银子看,视同粪土。
或许清墨轻视眼前这些钱的重要性,除却意外得到这笔横财的跑堂之外,在她四周的人无一例外地扬起了一阵嘘声以及对她的嫉妒。
但清墨又是何许人,对这外界的评语,向来就以只要自己快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生活宗旨的她而言,何曾会去在意,所以当她扔了一串的钱上去之后,替自己空了的杯子斟满茶,便将视线落在窗外。
不久,跑堂便将自己想要的食物端上桌,轻轻挥退跑堂的,清墨开始了安安静静地进食。
自己经过这几天的疗养,曾经被捕兽夹所弄伤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顾不得和收留自己的刘傲说上一声,留下一张字条,可以说是以落荒而逃之姿,自行开溜,继续自己在西汉的任务。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因为忙碌的生活而非常向往废人生活的她,居然也会有叫苦连天的一天,几天以前要是有人问她后不后悔,她铁定是直摇头地称赞,枕软被温乃人间一大乐土。
一直让她体会到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适日子,她才深深地了解到失去自由的痛苦,原来坐监也不过如此。
不仅如此,她知道要是在如此颓废的日子过下去,她就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回到现代,她想念现代带给她的一切便利。
“这外头是怎么回事?”邻座的高谈声忽地闯进她的耳里,扰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嗑着瓜子,喝着茶的男子朝外头的人挤人的街道瞧了瞧,随即不在意地说道:“八成都是去看热闹了!”
“看热闹,今天是什么日子,大街上有什么热闹可看?”伸长了脖子往外头探了探,男子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今天有行刑的。”喝茶的男人不失闲意地说道。
说时也巧,准备送至法场行刑的人犯此时陆续的经过官道,一行行头戴重枷被官差押来游街的待斩人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官道两旁目送着他们前往法场的百姓们有人眼中隐隐含悲,有人摸不着头绪地伸首探看,也有人兴奋地准备去赶赴这场即将与人世离别的盛宴。
“这些人好像有点面熟?”看着外头的男子扭过头说道。越看越觉得似乎是曾在哪见过那些人犯。
“那是自然,凡是住在邯郸城的人,还会不知道他们是谁吗?”喝茶的男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为首的那人,可是咱们的郡守大人啊!”
“郡守……裴刚?”
“别嚷嚷得那么大声!”邻座的男人忙不迭地掩住他的嘴,不安地环顾左右了一会。
而他的不安似乎也传染给了大声嚷嚷的男子,只见他一边搔着头发,一边环顾四周,“听说这位大人,前几天去刺杀了那位王爷!”
“是啊,这个大人真是长了颗豹子胆,什么人不好惹,居然去招惹这个王爷!”
时代变迁,很多东西会随着它变化而变化,但也有的,即使你经过了多少的岁月,天性使然,它一直都会延续——
而清墨见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场面:眼见着有人开始闲话家常地互道私密,生怕落于人后,就像见到糖霜的蚂蚁,不少原本坐在四周的人纷纷围在一起,你一句,我一语的,相互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讲诉着自己得到的最新话题。
王爷?行刺?为什么自己听到的这些流言是这么的熟悉,清墨一嘴咬起筷子,一边却暗自思忖着他们口中的这个人会不会是自己这几天的冤大头。
何必去猜测呢,清墨美目轻扬,粉腮绽笑,顿似桃花怒放,偏过头,心中暗忖道:只要自己往刑场上一看便知道了,反正无事,看看又何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