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困兽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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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料仓里,黑皮把虎头的意思悄悄传给另几人听了。众人都害怕马家庄的庄规家法,又见看押的人当中,最难对付的马凤云不在,胆色于是都壮了不少。虎头悄声道:“咱们从后门走,仓后边不远就是马厩,一人拉一匹马,奔它个一昼夜,出去几百里地就没事了。问题是,我们怎么从仓里出去。”

    黑皮道:“你不是说了?咱们打出去。”

    虎头摇头:“不是‘打’出去。打是到最后万不得已才用的招。”

    “你怕四条枪不够?”

    “不是。我是怕庄里的人。一动了枪,一定会惊动庄上,到时候就麻烦了。不如这样,咱们搞到枪以后,兵分两路。一路,是我们大多数人,押那两个看守的做挡箭牌,逼他们开后门,最好是我亦不敢动,彼亦不敢动,大家谁都不用动家伙,就可以把后门开了。另一路是奇兵,从草垛后面绕过去,到他们后面,一杆枪,压住他们所有人,让他们腹背受敌,不敢乱来。要干好这个,得枪上真有准儿。黑皮,论这个,这儿只有你跟我,你还是我?”

    黑皮想也不想:“我。”

    虎头道:“好兄弟。你放心,咱们出了后门就换过来,咱们压住他们,换你过来。”

    黑皮一咧嘴:“我怕你丢下我么?”

    说话的工夫,虎头已经把手上的绳子磨断了,又解了边上黑皮几个人的绑绳,道:“我闪到边上去,你们弄点动静出来,把那俩引进来。记着,一定要手脚利落,什么声都不能出,要不然――全玩儿完!”几人都点头。虎头于是闪到干草堆后面去了。

    黑皮见大家都做好了准备,便开始不轻不重地“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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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庄主送了马凤云出来,道:“今晚上你们尽可放心在庄里休息,明天我派两个人,送你们过马家庄地界,担保一路无事。”

    马凤云施礼称谢:“多谢庄主。日后如有机会,在下当登门拜访,再向庄主讨教。”

    马庄主一笑说道:“好说。你回去之后,将那些不肖子弟都交给我们,那以后的事情,就不用你们费心了。”

    二人在小楼外作别。

    马庄主走回院里。霍景?迎上来道:“刚才那一番交手,实在让人大开眼界。马庄主怕是有十几年没出过手了,霍某今晚躬逢盛事,一睹马庄主风采武功,不知道要羡杀江湖上多少英雄豪杰。”

    马庄主笑道:“霍大人过誉了。倒是霍大人以堂堂一省道员之尊,却甘愿屈尊来为一支镖队保驾护航,如此爱民如子,确是令人钦佩。”

    霍景?知道自己亲身前来为马凤云一行打通关系,以马庄主眼力,自然早瞧出其中另有玄机,于是大方说道:“马庄主说笑了。霍某这一趟,乃是有公事在身,事属机密,不敢张扬。我还带了几十个人来,都让他们候在庄外,为的也是避人眼目。还望庄主不要将我曾来过贵庄的事情,告诉给庄上第二个人知道。”

    马庄主应允:“这个不劳嘱咐。”

    二人打了个哈哈,便不在这个题目上多说,另扯到别的闲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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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阮众人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马凤云回转,人人心里都起了不好的念头。而庄里越是安静,反倒越发令众人疑心马家庄的人会不会暗中伏下了厉害的手段要对付自己。马家庄威名太盛,自己这边又只得十来个人,强弱悬殊,一旦生变,形势极是不妙。紧张的气氛一点点地在草料仓里弥漫开来。袁应泰有些按捺不住,不住脚地在仓里来回乱走,一边把腰间枪套里的短枪拔出来又插回去,插回去又拔出来握在手里乱比划。阮曾三看得心乱,一把把枪管子给攥住了。

    袁应泰正恼着:“干嘛!”

    阮曾三沉声道:“你吃了炮药啦?把枪收起来,看着怪烦人的。”又对众人说,“好了,大伙儿换换班罢。”

    袁应泰挣了挣枪,没挣动,火就起来了:“三爷,咱们一直客客气气的,当着弟兄的面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拿我当什么!这儿的弟兄,有你们春山堂的,可也有我们长枪会的,要不是现如今一块儿干革命,谁也跟谁不挨着!你招呼你自家兄弟去,别管到我们这边来!”

    阮曾三也有些上火:“袁兄,大家现在困在这儿,谁脾气都不好,但你说这话,大家伤脸面!”

    双方都是帮会里有头有脸桀骜不驯的人物,交情归交情,说翻了却也不管不顾,这时并在一块,互不相让,情势有点剑拔弩张起来。袁应泰手下长枪会的人,和阮曾三手下春山堂的人,见情形有些不对,都走过来相劝。可突然间,“啪”的响了一枪,大伙儿都吓了一大跳,连阮曾三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拔出枪来,互相逼住,十数人瞬间形成了一个混乱对峙的局面。

    袁应泰的枪口飘出来淡淡的青烟。

    这个阵仗,让所有人的心里都突突乱跳:一个不慎,当下就是不可收拾之局。草料仓WWW.soudu.org干燥得象是随时都会燃起来。空气压迫得每个人连呼吸都困难。袁应泰慢慢,慢慢地把握枪的那只手举起来,举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慌。是我。枪走火!”

    阮曾三将信将疑地看了袁应泰,也看他手上的枪,然后看自己身上。所有人也都看自己身上。没人受伤。阮曾三望着袁应泰,袁应泰重复了一遍:“是走火。”

    阮曾三信了,慢慢地点头:“好,是走火。……都没事。大家把枪收起来。”

    其余人一时还看不清局面,犹犹豫豫地,没有人动。

    阮曾三加重了语声:“大家自家兄弟。春山堂的,把枪收起来。”

    袁应泰也道:“长枪会的弟兄,放下枪!一场误会。”

    众人正要收枪。偏偏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谁都不准动!”只见十来个人从草料垛后面转了出来,正是虎头那一伙,他们用刀挟持住两名看守,三个枪手长短三把枪分指向三个方位,逼住仓库中央袁应泰阮曾三这十几个人。

    刚刚有点缓和下来的空气顿时重新变得凝固!众人忙不迭地调转枪口。仓库里重又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对峙局面。

    虎头大喊:“谁都不准动!把枪放下!”

    袁应泰拿枪逼住,大喊:“你把枪放下!”

    虎头几个人一起喊:“你把枪放下!wWw.”

    袁应泰喊:“我们几条枪!你们几条枪!怎么跟我们打!”

    虎头喊:“我们有你们的人,动一动他们就死!”

    袁应泰喊:“你敢伤他们,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袁应泰他们身后冒了出来:“谁都别动!把枪放下!”正是从干草垛后边绕过来的黑皮。他占住了一处地势,一杆枪,瞄住了袁应泰、阮曾三这十几个人。

    阮曾三几杆枪连忙调了转去,指住黑皮的方向,喊:“把枪放下!”

    黑皮喊:“你把枪放下!”

    袁应泰喊:“把枪放下!”

    虎头喊:“把枪放下!你们所有人都把枪放下!”

    草料仓里,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大喊,各种不同的“把枪放下”“把枪放下”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来去,撞击着每个人的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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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从和虎头商量计划的时候起,黑皮的心里就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不安的感觉,好象从一开始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决定他们命运的东西……他始终也没想到那是什么,直到现在。当他伏在一个半高的干草堆的后面,拿枪瞄准袁应泰、阮曾三几个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子。

    他终于想到漏过的是什么了:

    少了一个人!

    虎头从一开始就少算了一个人!那个从一进仓以后就直接上了仓顶的人!

    那个上了仓顶的人,现在去了哪里?

    ……

    他也就刚想到这儿,忽然看到袁应泰和阮曾三交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原本瞄着他的几杆枪,一起转了回去,就象当他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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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凤云顺着去时的原路穿出庄来,走到离庄东的草料仓还有半里地远近的地方,忽然听到从仓库里传出来密集犹如爆豆般的枪声。他呆了一呆,随即知道:出事了!

    毫不停息的枪声只维持了一分多钟,然后慢慢歇了下来,又零星响了几枪以后,终于,完全地寂灭下去了。

    马凤云急提一口气,飞步奔来,几个纵跃到了仓前,“啪啪”地拍门:“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杆枪伸了出来,顶在马凤云的面门。马凤云说了声:“是我!”枪管缩了回去,接着,仓门打开,露出门背后的袁应泰。

    马凤云一眼就看出袁应泰神情有些不对,那是一种混合了兴奋、恐惧、庆幸和疯狂的东西,让他心底骤然凉了一记:“出什么事了?”

    袁应泰笑了笑:“都死了。”

    马凤云吓了一跳,忙推开袁应泰进来,见阮曾三、金标等十来个人,拿着枪,站着,望着他,没一个人说话。袁应泰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不是他们!我们都没事,哈哈,没一个人有事,连一个挨枪子儿的都没有,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充满了宣泄的意味。

    阮曾三稍稍让开,让马凤云看到倒在他们身后的尸体。十几具尸体,大多倒在草垛上,也有几具倒在地下,每个人都中了不止一枪,虎头的整张脸都被打烂了,黑夜里他们的血看上去是黑色的,把干草明亮的颜色染得很深。

    有一股火在马凤云的心里烧了起来,烧得他生疼。“为什么?”

    金标在一边说:“怨不得我们。是他们挑起来的。抢了两个弟兄的枪。前边后边,想包围我们。喏,那边还有一个,”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上黑皮的尸体,“那个是我干掉的。……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没来得及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要干掉我们,把我们全干掉。我们只有这么做。怨不得我们。”

    袁应泰又笑了起来:“我们打他们,他们也打我们,但是啊,就这么点地方,他们就全死了,我们呢,没事!子弹嗖嗖地从我们身边过,但我们连一个挨枪子儿的都没有!擦破皮的都没有!这什么意思?马爷,三爷,这什么意思?我知道!这是说,我们的革命一定成功!一定成功!哈哈,哈哈……”

    马凤云喝了一声:“别笑了!”

    袁应泰还笑:“哈哈,哈哈……”

    马凤云突然大吼了起来:“别笑了!”

    全场陡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他。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显得这么沮丧,这么愤怒,除了他自己。

    只有马凤云自己知道:本来,马家庄的麻烦已经结束了,他们完全可以带着轻松的心情,在这里休整一夜,然后,毫发无伤地离开。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完全不同了:那些触目的鲜血所浇灌出来的荆棘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地生长出来,填塞了前路上所有的空隙。――他被卷入到一场原本可以避免且毫无意义的战斗里来了。

    他无法把内情说出来。他说出口来的只能是:

    “你们在马家庄的地面上,杀死了马家庄的人。坏事了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