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干的是,装好粮食的麻袋都是开口的,不能倒下。两个“起个子”的人要配合着把麻袋立着举起来,还要根据“扛个子”的人的身高,举得恰到好处,让人家好往里面“钻”。既不能过低,那样人家会钻不进去。也不能过高,那样会砸人家肩膀。而且“扛个子”的人虽然吃重,但倒完了袋子往回走的时候,毕竟是个缓冲的过程,能喘口气。“起个子”的人就不同了,要不停地“起”,只要有人来就不能停。一个午后下来,也是大汗淋漓。
碾子喊楚一凡的时候,楚一凡正躺在谷草堆上,眼望着蓝天,心里想着草花。草花说今天晚上要给他拿些“杀猪菜”。草花已经出嫁的大姐婆家杀猪,草花今天请了假不出工,要去柳树沟接大姐回家,顺便多带回些猪下水,还有血肠,草花说让他解解馋。
草花是在今天早上,在集体户的房后,对楚一凡说的这话。
草花从不进集体户的屋里,她跟楚一凡见面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集体户的房后,一个是清水河边的小树林。两个地方都不是隐秘的地方。集体户的房后正对着生产队的大院,中间隔着一条村路,人来人往的。清水河边的小树林离吊桥头不远,林边有一棵被河水冲倒的树,不大不小,横在那里很多年了。上下吊桥的人,远远地也都能看见。这两个地方,草花都不怕。有什么小事,只说几句话的时候,她就上集体户的房后,隔着窗子或者隔着障子,说完话就走。话也不背人。俩人想在一起多呆儿的时候,就上树林,坐在那棵倒树上,说那些说不完的话。草花在清水河屯土生土长,她深知这些乡下人的性子,什么事你越是藏着躲着,他们越是好奇,越是在背后编排,把整个村子弄得飞短流长。可是你要明着,什么事迎着大伙走上去,告诉他们,对,就是这样的,你们看见了吧?人们反倒先臊了,也就不再编排什么。所以草花跟楚一凡来往是大大方方的,像城里人一WWW.soudu.org样。这样,除了碾子,其他人就只剩下羡慕了。
躺在谷草堆上喘气消汗的楚一凡,像在灶台前一边烧火一边想心事的草花一样,心里满满的,装的都是那个“清纯、秀美”的乡wWw.村姑娘。他一遍遍地往前推算着,想记起到底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天,他开始注意到这个“俊俏”的姑娘?或者对她那“独特”的一根辫子生出了爱意?这都是他在日记里写上的词儿。是他在读过的小说里学来的,也正好是他对草花的真实感受,就用上了。
可是算不清。这样的事哪里有个明显的界限?他只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草花的那天,是晚上,在生产队的大院里开全体社员大会。那个晚上,大圆月亮在天上挂着,月色清白,柔柔的,把每个人半边的头、脸和肩,都勾出一个柔和的轮廓,而另半边,则朦胧着。村民们形态各异,男人有抽叶子烟的,有打瞌睡的,有在身上搓汗泥的。女人有纳鞋底的,有奶孩子的,这都是成了家的妇人,而未出嫁的姑娘们,则坐在一小堆,矜持着,轻轻地玩笑着,又不时红着脸往知青们这边飞快地看一眼。背景的一侧,是生产队的马厩,牲口们在安静地吃草。背景的另一侧,是生产队的豆腐房,蒙了眼罩的毛驴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圈一圈地拉着磨。这一幅景象,非常深刻地留在楚一凡的记忆中。许多年后,他在日记里写到,我如果是个画家,那将是绝好的一个题材,这样的一幅油画,画面满满的,有点“重”。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独特的,无疑会是一幅上乘的作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