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76 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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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不是没赶上吗?你没赶上你怎么救人?一个小青年大着胆子说出事情的道理。

    碾子头一次没打小兄弟的脑袋。他呆呆地陷入深思。

    是啊,怎么那么巧?他们怎么那么巧在吊桥上碰到?那么灵巧的草花怎么就那么巧从吊桥上飞出去?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姓楚那小子会游水?她要是不知道那小子会水她哪敢飞出吊桥去?要不是楚一凡会游水,草花不是就没命了吗?

    这就不是一个问题了,这是一堆问题。

    牛角尖一个接着一个,可怜的碾子爬不出来了,他钻得太累了。他在初秋的一个傍晚也站在吊桥上,学着姓楚那小子的样子,一个猛子扎到清水河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到河底,想,使劲地想。在就要憋炸了的时候,他用脚一蹬河底的石头浮了上来,在他的头哗地一下钻出水面的时候,他想明白了。碾子想明白的就是,他不能再想了,他一定要做点什么。这才是他碾子。堂堂的碾子要是不做点什么,还有什么脸面活在清水河屯?

    碾子决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与楚一凡做对。他钻进了又一个牛角尖。

    钻在牛角尖里的碾子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是个农民,十九年的农村生活早就教会了他凡事首先要保护自己。他知道知青的分量,知青是受国家保护的。乡下人自创的“四字歌谣”中有个“四大不能动”,老词儿的“四大不能动”已经流传多年,碾子在懂事的时候就听过了,说的是“木匠斧子瓦匠刀,跑腿子行李大姑娘腰”。这四样是不能动的,动了虽说不犯法,但起码犯嫌疑,就是瓜田李下的意思。而新词儿的“四大不能动”是在近些年流传开的,说的是“防风林,战备路,军人老婆集体户”。这就厉害了。就是说树是不能砍的,公路是不能挖的,后两样就更明白了。动了这四样,是犯法的。所以碾子没法明着和楚一凡对阵。他只能用自己的优势,处处跟楚一凡找别扭,羞辱那小子,嘲弄那小子,让他出洋相。让草花看看,到底谁是爷们,到底谁更应该让她相中?

    于是,整个一个秋天里,碾子干活的时候总是跟楚一凡?着。你不是壮劳力吗,好,咱们挨着膀子干。一条垄一里半地长,碾子割到地头的时候,楚一凡才割了一半,手上和腿上被镰刀划开了几个口子。平时干活的时候,好心的村民都返身“接”知青们几把,或是让他们干短些的垄。可是当人们知道碾子是在跟楚一凡叫劲的时候,就不好再伸手了。大家只有默默地看着可怜的楚一凡在拼命,而碾子则坐在地头,卷起一支蛤蟆烟,抽上,带着笑容等着楚一凡。

    这个时候,如果草花在,那草花会大大方方地过去,干净利落地帮楚一凡割完剩下的庄稼。草花干农活一点也不怕碾子。草花说有能耐你跟我比,你跟人家城里人叫什么劲?碾子说我不跟你比,你是女的,可他是男的。我不管他是不是城里的,到这都一样。这话含着暗“劲”,一般男人都受不了。年轻人都容易冲动,所以楚一凡被碾子弄得“跟头把式”的,很吃了些苦头。草花不在的时候,楚一凡就更惨了。最悬的一次,在苞米地里,苞米秫秸装好了马车,等着往回运。

    碾子大声地问,姓楚的,敢不敢跟车?楚一凡仰头看了看,马车上晃晃悠悠的秫秸垛像小山一样,足有三四米高,虽然已经用大绳捆好了,但看上去还是像随时就要垮下来。楚一凡说,好啊,这有什么不敢的?跟吧。碾子就笑,说有种,你一辆,我一辆,上吧。车老板子就有点犹豫,看打头的老李,老李也不太愿意得罪碾子,只笑着说算了,他没跟过,要不,换个人吧?碾WWW.soudu.org子的脸色就不好看,说,人家自个都答应了,换什么?说话的时候,楚一凡已经拽着车后的大绳往车上爬了。等到爬上了巨大的秫秸垛,楚一凡才知道,跟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秫秸是滑的,马车一走起来,晃动幅度大,人在上面待不住,他忙着去抓捆秫秸的大绳,可是大绳捆得紧,忙乱中手却伸不进去,还没等找到要领,马车横过了一个龚沟,秫秸垛一个大晃,人就从上面滑下来了。刚割完的苞米wWw.地,楂子还没刨,一排排挺着斜尖。还算楚一凡运气好,正好顺着摔在地垄沟里,要是横着摔,就难说了。

    这样的事多了几回,人们就看出来了,知道这是碾子为了草花的事,在故意整治那姓楚的学生。大家反倒同情起楚一凡来。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学生还真是不错。楚一凡被碾子整治的时候,从不生气,狼狈是狼狈,他也是笑笑过去了。但他又是个特别认真的人,总在琢磨怎么能把活路干好,琢磨自己为什么不如碾子。

    谷子割下来的时候,要捆“谷个子”,就是把半人高的谷子扎成捆儿,这也是个技术活。那一捆、一扎、一压,是有些讲究的。捆不好的谷个子,装车的时候,用叉子一挑就散了。歇气儿的时候,碾子又跟楚一凡叫号,碾子说我不欺负你,我捆的个子,你挨个摔,摔散了一个,我输你一包烟。要是摔不散,你输我。你捆的个子,我也挨个摔,十个里面要是有俩摔不散的,我输你。要是没有,你输我。行不行?

    楚一凡想了想,觉着也算公平。结果楚一凡连输了碾子十包烟。“打头的”老李叫“起来了”才罢手。“起来了”就是开工的意思。那天吃过晚饭,楚一凡到场院里自己练扎“谷个子”。草花听人说了,也跑到场院,拉他回去,他不走,还让草花教他。草花哭笑不得,只得陪着他练。好在场院里有看场院的人在,又亮着几百度的大灯泡,要不是这样,青春男女整夜呆在一起,人们在猜测中编起故事来,是很可怕的。俩人练到天放亮,每十个“谷个子”里面,只有一个能摔散的。即使在农村青年里面,这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楚一凡这个劲头,倒让村里人慢慢佩服起来。有的女人甚至在背后悄悄地嘀咕,要是草花真能跟了这个小楚,倒是有福了啊。小楚人品好,长得“周正”,家又在省城,这样的好事哪找去啊。

    可是碾子依然不罢手。只要姓楚的那小子还在清水河屯,他就不能罢手。他要彻底争回自己的面子,让草花看看,到底她要相中谁?

    场院是个干活集中的地方,也是个让人干活快乐的地方。因为粮食是果实,是乡下人的命,摆弄粮食总是令人高兴的。不像在大地里干活,一眼望不到边,让人没有盼头。

    场院里的活路,也没有什么块块,全凭着“打头的”老李抬眼望日头,他说什么时候歇就歇,他说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日头快落的时候,老李眯眼看了看西边天红红的日头,说了声“歇”。这是午后第二次歇了。碾子从“跳”上走下来的时候,看着场院边上车老板子停住了转圈拉磙子的牲口,又看看躺在谷草上喘气的楚一凡,他就想好了主意。他大声喊着,嗨!姓楚那小子,过来,再玩个赌,敢不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