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昔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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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知道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的。

    落蕊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一步一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对于一个任人使唤的下人,哪来的可以治伤的药,身上的血渍只能用清水洗去,伤口也只能等它慢慢地结痂,而她唯一可做的,便是在伤口愈合的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再伤上加伤了。

    “可是,”落蕊苦笑着,“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的吧!”

    坐在铜镜前,她看着自己,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年轻得不像话的脸,虽然说还未长开,可那一扬眉,一眨眼之间,清丽绝色之美也已呼之欲出,她缓缓地拂上自己的脸,这是她的错么?

    思绪渐渐飘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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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是京城里最诱人的存在。

    那么大的一座花楼,那么响的花魁名头,那么绝的一个人儿,就往楼沿上一阵不经意地顾盼,似九天仙子一般飘飘而来,连天地都失了颜色。轻轻地一抿嘴,一颦眉,彷佛这万物都因了她的喜而欢,都为了她的悲而哀。那悄然翻飞出的乐音,竟是叫人连在梦中都痴狂起来。而那轻盈的曼舞呵,直让人忽觉入了仙境,在欣赏着月神和着梵音飘然而起。如此美的一副容颜,如此清的一把嗓子,如此娇的一个身段,真真令人愿随她上了天堂入了地狱,只为了她的青睐,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甘心情愿。

    可她,却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那偶尔的客套寒暄也是不屑一顾。

    王孙公子她全都嗤之以鼻,皇家贵胄亦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可是却仍有数不清的人为了赏她的一首筝,鉴她的一支曲,抛却千金万银,如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

    可又有谁能料到,这样一个艳绝城廓,清傲自雅的人,突然之间便有了身孕?她不顾鸨妈的威逼利诱,竟倾尽了自己得来的珠玉金银赎回了自由之身,素衣淡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可以让她享不尽荣华富贵的地方。

    一时间,几乎整个京城都震惊了,人们纷纷猜测着那个夺取她芳心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那个男人,却似一阵轻烟般永匿踪迹。而这曾经名彻京城的花魁轻舞,也一点点,一点点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去了,只留下茶余饭后的闲谈,便又是一段英雄与佳人的深情与无奈。

    轻舞在一个小村庄中隐居了起来,每日清茶淡饭地过了十个月份,艰难却成功地诞下了一名女婴,唤名为落蕊。

    “是‘落蕊’呵,”落蕊每每念及自己的名字便想,“既不是蓓蕾,也不是盛放,而是凄清飘零的花与蕊啊!就如娘亲这个传奇般的女子一样,那么耀眼的一姝奇葩,也因为爱情,因为过往而丝丝凋零了。她应该也是活在了对曾经的缅怀之中了吧!”

    轻舞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平凡却又不平凡的小人儿抚养长大,从女儿能记事开始,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诗词歌赋,便一点一点地教授于她,其中的艰难心酸,竟惹得两人都湿了眼眶。轻舞嘴上不说,自己的严苛执着是为了什么,可渐渐懂事的落蕊却通透得很,其实娘亲即使自己当年身落青楼,无可奈何,也亦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独秀于茕茕世间的吧!

    就这样过了十个春秋,落蕊在感受着娘亲的严厉与疼爱中不知不觉地长大了,而轻舞终因思郁过度白了华发,涩了瞳眸,油尽灯枯。她将落蕊唤至床边,向她吐露了进十二年从未曾向任何人倾诉过的深情。

    “你爹,是如斯优秀的一个人呵,这样的男子,在我这一生中竟然能遇上,并有幸与他相知相爱,是上天赐予我的眷顾,是冥冥之中既定的命运,是我倾其所有都无以为报的幸福啊!蕊儿,你的存在便是我与他真爱的证明,我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上天将你赐给了我,有你在这里,我看着你,守着你,何其幸运!不要恨你爹,他当初离开我的确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我能理解他。蕊儿,他是那么出类拔萃的男子,千万人之中你只需一眼便能将他认出。若今后你有了机缘与你爹相认,”轻舞猛地咳了两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落蕊立马起身拂袖将它擦净。轻舞轻喘了几声,“你便只需告诉他,在繁花落处的尽头,那个叫轻舞的女子,一生——终是不悔!”说完这句话,轻舞的眼神开始涣散,她含笑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动,轻声念道:“伊人轻歌曼舞去,繁华归尽花落处。”一滴清泪缓缓陨落。

    落蕊抱着那犹自温暖的身体嘶声痛苦。

    之后她将那绝色却已冰冷了的身体放在了盛满了鲜花的木筏上,她想,像娘亲这般的人儿,定是不甘心化为烟尘的,还是让她随水漂去她向往的地方吧!

    收拾好了一切,落蕊决定去寻找自己那个从未见过面,却叫娘至死不忘的爹。她不仅要将娘托付给她的那些话带给那个爹,还要替自己问问,也替娘问问,他对于那些缠绵的曾经,对于突然在他面前出现的女儿,是否也如娘亲一样刻骨铭心,一样感谢上苍。

    为了挣得生活所需,却又不甘重蹈娘亲的覆辙,落蕊遮盖住了自己一身的光芒,来到瑜敏王府谋了一个小职,做了伺水的奴婢。可自从那日王爷见了她之后,眼神便一直黏在她身上,今日竟动了要娶她做小的念头。可落蕊现今才十一岁,就连王爷嫡出的儿子,将来要袭承父辈的小王爷都比她大了两岁。落蕊抵死不从,推扯间竟被王妃看见,落蕊的坚决反抗被她看在眼里竟成了欲拒还迎。这王妃是先帝的第三个女儿,深得先帝喜欢,做了正妃之后仗着先帝的宠爱,在王府也是飞扬跋扈。她本就极反对王爷纳妾,如今见了这种场面岂肯罢休,认为这狐媚子勾引自家王爷,想要一步登天,立马一声呼喝,叫家丁讲落蕊擒到自己面前来。还这王爷原本就是靠着娶了公主才得以获此高位,便是出了名的惧内,见自己的王妃动了肝火,也是丝毫不敢有半点阻拦,结果落蕊被家丁一阵好打。而这王妃暗恨落蕊长得清秀可人又不急不燥,既不辩解也不哭喊,让自己在他人眼里看来是在无理取闹,便叫人下了大力地打,完了之后自己还色厉内荏得狠甩了她一个耳光才算结束这场闹剧。

    落蕊虽知道王妃厌恨面目姣好的女子,自己也时常小心,但未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料到王妃竟然嚣张至次,只得暗恼自己运气太背。她实在无法可想,苦苦地挣扎了半天才得以撑起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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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蕊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却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王妃的威胁还厉厉地响在耳边,落蕊拭净了泪痕,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引得王妃如此嫌恶,以后她的苦她的伤还有得来了。本来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因为这张脸,再加上以前小时受娘亲轻舞的影响使得自己天性不太爱与人交往,在王府里就已经够不让人待见的了,现在又闹出了这样的事,她是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无人烦扰的生活中去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落蕊就被人吵吵闹闹地叫出房间,说是王妃特别交待过的,安排她去马厩司职,并且就直接住在不远处的小房子内。她知道王妃的吩咐美其名曰好好抚慰那些功勋赫赫的战马,实则是要她去做那些洗马喂饲之类的事情。

    “王妃还真是爱憎分明,毫不留情啊!”落蕊暗自嘲笑了一把。

    “不过也好,”她那根本来崩得紧紧的弦不知怎的竟一点点松了下来,“离开了那些有的没的,日子反倒会更清静些。等我稍稍积攒了一点盘缠,我就南下去寻找爹爹,完成娘的遗愿。”

    不过令落蕊没想到就这样待在马厩中,竟然平平静静地度过了十多天。虽然这种苦差的确挺为难她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娃,她却也自得其乐。

    每日清晨听着鸟鸣懒懒而起,推开房门,那略带着晨露清香的微风便扑面而来,抚过面颊,挑起额前青丝,让落蕊的精神为之一振,软软地伸个浅浅地懒腰,便又迎来了新的一天。缓步走到马儿面前,那些本让她有些害怕的黑亮高大的生物出乎意料地友好,每每当她将水槽中倒入新鲜的井水,稍显得吃力地抱着草料送到它们面前时,马儿们总是用它们如黑葡萄般的眼温柔地注视着她,舌头卷上草料时会时不时地舔上她的小手,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老是让落蕊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在这虽然很短的十几天时间里,落蕊和战马们忽然有了一种默契感,她在轻抚它们背脊的时候竟能听到马儿们似享受般的低鸣。

    “如果能一直像这样直到结束,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落蕊心中暗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