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又是一片静谧,静得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春春!春春!”我惊骇中想起家里还有个好手,忍不住脱口大声叫了起来。
连叫了好几声,并未听到韩春春几个的回应,原本静谧的小院,因我这几声突如其来的叫声反衬得更加安静,我心中慌乱,只觉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我天生的不怕人单怕鬼,虽说恶人连鬼都怕,可我经此一穿,往日只当玩笑的“神鬼之说”如今却是笃信,撞见一个虚无缥缈的鬼对现今的我来说,实在比遇到恶人更加胆寒。
那笑声忽而又起,这次不加压抑,笑得颇为畅快。听到如此畅快的笑声,我反而镇定下来,鬼应该都是粲粲阴笑的吧,这样畅快的笑只觉充满人类的阳刚之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缓缓斟上一杯茶,朗声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既然大驾光临,何必躲躲藏藏。舍下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招待客人的好茶好酒还是有些的。”
“好茶我怕你这里是没有的吧?好酒恐怕还有几壶。”那人也不现身,悠闲地回了我一句。
听了这话,我哑然失笑,知道我这里没好茶的,除了那个偷我茶叶的人,还会有谁呢?拜他手下留情,没把厨房里那几坛好酒也一并顺了去。
我抿了口茶,虚空中敬了一下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我来也”一下,“也是,我这里只有些粗茶,大侠怕是经常在富贵人家走动,瞧不上也是自然。”
我小小的用了些激将之法,自知这几句定不会对一个资深大盗产生任何影响,只是忍不住刺激几句这个把我财物偷得精光的小偷,借此消消气。
那人不知在何处又是几声笑,“你还真是个小气人,那些金银珠宝于你来说,算得了什么。”
我气结,算得了什么,那是我全部家当,要不是听人说你是个侠盗,我能忍了这口气?我冷笑道:“是,那些东西值得什么,只要你把那些银两用在穷人身上,我以后有多少拿多少,全给了你去。只是若是你敢拿我那些银两出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我绝饶不了你!”
我这话一说完,那人笑得酣畅淋漓起来,“不许我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你是在管教自家夫君么?”
好一张贱嘴,恨得我牙痒,刚才求亲那事已经弄得我心焦气躁,我哪有那么好耐性陪着他逞这口舌之利?
“阁下好歹也算是梁上君子,既然承了君子之名,那最好也行些君子作为。小女子现在准备宽衣歇息片刻,阁下请自去。”我懒得和这人纠缠,再说了,这人不是刚偷了我那些东西不久么?怎么又来了?当我这里是他家后花园来赏景么?
我说着,当真去解衣带,那人在暗处“咦”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等了片刻,果真四下无声,我心中暗喜,这人虽然嘴贱,倒还算是个君子。
这么想着,将方才解散的一根衣带又系了回去,重又端起茶杯。
“原来你是哄我玩的。”
那声音忽的幽幽又起,我一惊,手中的茶杯随着我这一惊滑落下去,摔了个粉碎。
我胸中一口恶气再也憋不住,拍案而起,“什么叫我哄你玩?你这人知不知耻?哪有青天白日的到女子闺阁偷摸行事的?这是侠盗所为么?我看你分明是个采花贼。”
我这一骂,那声音又没了,我骂了个空,越发气闷,“孬种!不是男人!有本事露个脸出来给本姑娘瞧瞧呀!乌龟王八蛋才整天缩头缩脑呢!”
“头一回听到大家小姐骂得这么粗俗呢!有趣有趣。”
我口不择言,“臭乌龟,你有本事就一辈子躲着不要出来见人,本姑娘还有好多骂人的词呢,骂到天黑也不会重一句。不光骂你一个,连带着你祖宗十八代我都要骂个遍。”
“那在下就喝着你这粗茶洗耳恭听了。”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一个人影闪到我对面的桌边坐了下来,桌上的茶壶也移到他那头去了。那人也不正对我,亮着个后脑勺给我。
这简直是神速啊,都不知道他在这短短几秒中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将那茶壶拿走的。
我这么一惊诧,嘴上就忘了还嘴去骂了。
“我来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小姐怎么不继续骂了?我很有兴致听听小姐骂到天黑不重句的骂辞呢!”
我哼了一声,“你不配。”说着也重取了个茶杯,立起身去拿他那边的茶壶倒茶。
“你方才不是气得厉害么?骂骂好解气呀!”
我淡淡道:“不气了。再说生气就等于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干嘛要惩罚自己?我陪你喝完这杯茶,若大侠没有什么事的话,便请走吧。说实话,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了,让你老惦记着我这里,我也觉得好生歉意。”
“谁说没钱?没钱这是什么?”“我来也”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银铤,对着窗户的光亮晃了晃。
我心中暗道不好,这人只怕是把柳林江刚还回来的那些银子又偷了个精光,合着我这一世是个遭贼偷的命,身边存不住银子。
罢了,反正银子都揣在他身上了,我这会就算哭爹喊娘也是要不回来了,索性再大方一次吧,“大侠若是为劫富济贫的想法,把我这一个院子里养家糊口的这些银子拿去也无妨。我们这里反正地方大,几个人在后花园里开出地来养鸡种菜的,估摸着也不愁活不下去。反正穷到底了,也省得大侠老惦记着我们这里。”
“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是真话。我还不至于那么有闲工夫天天哄人玩。”
“我来也”听了这话,终于转了头对我道:“你方才不是哄我么?”
他不转头还好,他这一转头,害得我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这人,实在是长得太奇怪了,说奇怪算是有礼貌的说法,若是说实话的话,只好说丑得有趣。
一对八字眉,眉毛一高一低,中间还连到一起,打架似的纠缠不清,眼睛一个溜圆,一个三角眼,浑然不对称,当中一个大大的蒜头鼻子圆滚滚的似乎随时会满脸打转,嘴巴算是长得最正常了,厚薄适中,若是不看其他部分只看这张嘴,还能给人留下几分遐想余地。
这口茶水不偏不倚喷了“我也来”一脸,他怎么也料不到我会来这么一下,丝毫没有避让,满脸茶水乱滴。
我心中念道:长得丑不是罪过。以貌取人是不对滴。
连连默念了三遍,才忍住笑,取了块汗巾递给“我来也”,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喉头突然一痒,没留神茶水就呛了出来。”
“我来也”无语的拧着八字眉,接过汗巾擦去了满脸的茶水,又无语的把汗巾递还给我。
我暗暗好笑,活该,谁叫你没事跑我这来穷折腾。面上强自忍着笑,道:“大侠既取了银子,也算是办完了正事。我也不好意思多留,别耽搁了大侠去别家劫富济贫才好。”
“我来也”从背上解下一个褡裢搁在桌上,“银子还你。”
“嗯?”我没料到他会把银子又还给我,“为什么要还给我?”
“你方才不是说这些银子是你这院中众人养家糊口的钱么?我先还给你,如果日后我发现你说的这话有假,我再来偷也不迟。”
好家伙,真把我这里当他家存银子的地方。
“那算了,你还是把银子拿去吧。我这里还想要个清静,你拿了这银子去,就当我花钱买个清静。”
“不,银子你留着。等我查明真假后,再做考虑。”
“不,你拿去吧!”
“不,你留下吧!”
…………
我忽觉好笑,两人在房中对着一包银子互相推让,竟是都不想要这包银子。
“算了,既然你我都不要,为了省这麻烦,干脆明日让我那丫鬟拿出去找地方捐了去。这样就算我说的全是假话,也省了你再往我这里跑的麻烦,我呢,若是说的假话,自然一院子人饿不死,若是真话,没了这些银子,照我说的养鸡种菜,一样活得下去。”
这次轮到“我来也”发呆了,他没想到我为了少些麻烦情愿不要这些银子。
他忽然哀叹一声,道:“你就这么不想再看到我?”
我一阵鸡皮疙瘩乱起,虽然心中反复叮嘱自己不要以貌取人,可当这样一个长相怪异的人忽然温柔十足的对着你说这样一句话,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自己真是在长久的戏场生涯中磨练得皮糙肉厚了,耐性不是一般的好。
既然你跟我玩温柔一套,我便同你玩肉麻一套,“大侠如此的绰约风姿,小女子恨不得常常看到。可我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这么点私心耽搁大侠行那世间义举的机会?这样吧,不如大侠找个好画师,临一幅大侠上梁图,小女子也好每日品赏。”
“我来也”听了我这话,竟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上梁图不太好看,改成赏宝图如何?”
这人难不成真以为自己貌胜潘安么?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也学他连连点头。
他喜不自胜,“这样也好,我明日抓个画师来。让那画师画一幅我们二人在一起的赏宝图如何?”
天哪,这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原来是个活宝。
我这下连点头都不知道该怎么点了,今日合着我撞邪么?怎么遇到的人个个都神经失常?
照今日这么个过法,我真是一天比人家一月还要丰富多彩。
我不知如何作答,拿起方才给“我来也”的那方汗巾翻来覆去的玩个不停。
玩了几下,觉得这帕子颜色有些奇怪,方才递给“我来也”时,明明是一方白生生的汗巾,就算擦了茶渍,也不该有粉状的东西在帕子上啊?又不是灰尘的脏法,这粉状的东西明明透出白来。
心里有些东西就在这汗巾的翻来覆去中豁然开朗了,我猛的抬了头去看“我来也”那张脸,果然和方才第一眼有了些区别,还是一样丑得怪异,但五官略略有了些变化,定是刚才的茶水融了他脸上的妆容。
我欢喜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是易了容出来的?”
“这是自然,出来当偷儿的,怎可能以真面目示人。”
我兴奋得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教我教我!”
腕上那串佛珠在这拉扯中光彩一闪,莫不是真是这串佛珠保佑,令我事事都能有惊无险,总能逢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好境地?
如果能得到“我来也”的帮助,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在黄府的监视中逃离此地,果真是天助我也。
“教你没问题,只是那画画的事?”
“随你,你想画多少幅我便陪你画多少幅。”
“你不嫌弃我长得丑?”
我故作语重心长状,“做人岂能以貌取人?长得丑也不是你的错,再说看人美丑是要透过皮相看魂魄的。长得再美的人,如果有副蛇蝎心肠,便远远不如那些丑不堪言的慈善之人。”
“我来也”盯住我,“你果真这么想?”
我点头,我的确向来是这么想的,以前在剧组里,有个女演员生得如花似玉,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蹬了其他演员往上爬,要么搞人身攻击,要么在背地里使坏,跟这种人在一起,真不如和相貌平庸甚至丑陋但性子单纯的人在一起来得舒服。
“嗯,那我明日再来。银子你也不必送人了,我信你。再说我以后还要教你易容之术,怕是你想不见我都不行了。”
我笑道:“我跟这银子又没仇。既是如此,那便明日再见。”
“我来也”看我一眼,“你果然有趣。”
“彼此彼此。”我笑吟吟道。
“我来也”道一声“告辞啦!”,忽的一下就不见了,看来他一身轻功真是绝顶的好,若是黄府那边逼得紧了,干脆央了“我来也”施展轻功带我出去。
“是谁在那边?”韩春春喊着,大步流星的奔进了院子。
这春春,方才喊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倒警醒了。
韩春春跑进屋里,看我在房中安然无恙,才喘着气说道:“小姐,我刚才看到好像有个黑影在房上一闪而过,还以为那个‘我来也’又来了。”
我笑笑,“怕是你看错了吧,或许是只野猫也说不定。”
韩春春讪讪道,“小姐没事就好。”
我想起墨琴前头的故作神秘,忍不住问道:“你们几个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一个也不见人影?”
韩春春笑道:“这个眼下还不能说。稍晚点小姐就知道啦!”
我正欲再问,一只白狐跳到桌上,脖子上系着一方汗巾,正是雅蓉变出来的小狐狸。
我让韩春春退了出去,解下汗巾,抖开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莫急,等我来救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