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工程进展的十分顺利,尤其到了七月,返乡的民工陆续回来,预计再有一月就可以完工。看得出来张工也很兴奋,毕竟工期一结束,就意味着大把的钞票装进了口袋。张工曾私下跟我透露过,这一个大工程收尾之后,他至少可以赚七位数,而且第一位绝对不是“1”。
因为是老乡的缘故张工跟我很谈得来。张工离家打拼的年头比我可长多了,天南海北的接工程,一个连着一个,工地活又杂又多张工一刻也离不开,就这样已经快四个年头没回去了。乡音同脉,只能在我这里听听家乡话,聊尉一下思乡情绪。
“小罗,我媳妇给我寄来一张新相片,我拿给你看。”张工擦了擦满是泥浆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口袋里夹出一张相片递给我,“我儿子都长这么高了,你看,都快赶上我媳妇了,我媳妇一米六二,我儿子至少也要一米五以上,呵呵,这小子……”张工满脸挂着幸福的微笑。
我接过来,确实是幸福的一家人。女人穿着俭朴的花格衫,有几处已经褪了颜色泛出惨白,面色平静,只在镜头前略显扭捏。孩子一身整齐的衬衫长裤,显然是新买的,在照片里一尘不染,因此脸上透着骄傲的神色。
“我儿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听我媳妇说,还是很有把握的。”
“好啊,呵呵!”我跟着笑,“将来可别干咱这个,要考上大学坐带空调的办公室。”
张工收起照片,顺便点了一根烟:“小罗,我决定了,这次拿到钱我就不干这行了,钱来得是快,但是风险太大,也太操心,你看我四十刚出头,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了。”张工摘了安全帽指给我看,接着摇了摇头,“哎!年纪大了,吃不消了,要不是不忍心看着那些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工人们没活干,我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享福去了。”
“哎,小罗,”张工眼睛一亮,“我看你头脑够用,活也利索,要不我把我手底下这些工人交给你带,你自己去接活干怎么样?交给你我放心,这样我对他们也算有个交代了。”
“我?”我立马摇头,“张哥你的美意我领了,可是我不是那块料,我这才干多长时间啊,门外汉。”
“没啥,我当初干的时候不也是两眼一摸黑么,还不都是靠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干久了就什么都熟了,这样,趁这个月工期结束,我带你一个月。”
我想了想也不错。干工程确实赚钱快,运气好接一个活儿这辈子都不用忙了。我们村原来就有一个,省交通厅有人,承包到了一段几十公里的省道工程,半年完工净赚三百万,立马在省城买了别墅把全家老小都接去了。300万,在农村人眼里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这事在我们村也造成了相当大的轰动。
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有这么大一群熟练工免费给我用,WWW.soudu.org还有个热心师傅给我指导,真是天赐良机。
年轻就是资本,老子从了!我一时就情绪高昂。
“行,张哥,那我就麻烦你了,以后有不懂的我就跟你请教。”
就这样我不再在一线做小工,调到张工身边跟着他,一边帮着张工处理事情一边学手艺。渴了一起喝工程水,饿了一快儿啃面包,热了就**相向,一起兜头冲凉。
这段时间正是南方天气最暴热的时候,气温就像酝酿了十几年的老酒动不动就刷新最高度数,三十五六那是平常事,空气又潮又闷,都能拧出水来,这对来自北方干旱环境的我而言实在太不人道,就连张工走南闯北的也直嚷着受不了,毛巾不离手。
要不是从小在农田里练就了一幅好身板我肯定抗不住,每天汗水流的跟小溪似的,连撒尿都省了。来不及打水喝,渴了热了就近抓过和泥的水管没头没脑地浇个昏天暗地顺便再张大嘴牛饮一通。
最热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调整作息时间,避过温度最高点,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开工,干到11点修息一下,下午3点以后再开工,一直干到7点天黑下去。可是这样睡觉又成了麻烦事。刚躺下热的睡不着,刚睡着发现天又亮了要开工。
不过让我庆幸的是这里仅仅气温高但是太阳并不毒,不像我老家那边,天蓝蓝水清清,强烈的紫外线毫无阻拦地直刺娇嫩的肌肤,你要是敢在太阳底下亮一个小时保准肩膀一层皮下去。
即便这样几个月下来再照镜子看看,几乎跟非洲人有的一拼,演李逵都不用化妆。然而也有可喜的一面,就是身上的肌肉块儿明显凸起来,不仅把我原本偏瘦的身材锻造的结实丰满,而且感觉浑身都充满熊的力量。
如今回头再想想这一百多天的工地生活实在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彻底感受到了最底层劳苦大众的生活艰辛和勤劳乐观,以及朴实无求,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分钱都是至少十滴汗珠摔在地上换来的。他们苦中作乐,互相支持互相鼓励,凭力气赚钱,凭本事吃饭,当有人生病的时候总有人自动接过他的那份活,却不计较当月工资该归谁所有,当有人想家的时候总有人端过半瓶劣质老酒陪着喝上几杯。
工程终于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结束了。按照惯例,张工带来了一条条烟卷和一袋袋糖果,跟我一起发给辛劳了大半年的工人,末了大叫一声:“老少爷们儿们,明天都到我办公室领工资去!”
工人们也相当兴奋,跟过年一样,收了工三五成群里出去消遣。同屋的一个四川工友工程结束就要回老家,临走请客,于是我也被工友拉着出去聚餐,一直到半夜才醉醺醺的回来睡觉。
可是第二天还没等起床,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慌乱,吵吵嚷嚷的,隐约就听有人喊着:“不好啦,有人要跳楼……”
我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赶紧穿上衣服爬下床,顺着人流的方向跑过去。可是跑着跑着我心里却越来越沉,隐隐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方向,不正是我们负责的那块工地么。
要跳楼,难道是——
等跑进防护围网一看,离很远就见到一个黑影正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情绪激动,嘴里大喊大叫着什么。那脚手架尽管拆去了一半,但至少还有二十几米高,摔下来绝对死路一条。
下面已经围了好多人,纷纷仰头向上看,却阳光晃晃的看不清楚。我急忙跑近了,正好看到一个熟人,赶忙拉过来问:“怎么了?这是谁呀这么想不开?”
“唉!这他妈世道。干了活拿不到钱,还让不让人活了,是张卫国。”
“张工?!”我大惊。仔细一听,那声音确实是我老乡,张工。这是怎么了?
此时张工正站在脚手架上完全没了昨日的兴奋,已经几近歇斯底里。从他断断续续的痛诉和人群的议论中我听出了大概的经过。
原来张工拿齐了资料兴冲冲地跑去找工程承包方结工程尾款的时候,才被告知:结不到!不仅结不到,还要赔钱。理由就是张工负责的工程超出合同约定工期,属于违约。
合同白纸黑字写着的工期,怎么可能违约呢?,承包方给出的答复是:张工手里拿着的合同上盖的公章是假的
其实并不是张工自己造假,这只是承包方耍的把戏而已,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承包方就故意找了个wWw.不相干的人签字然后又盖了一个假公章。张工哪想到这一手啊,谁签了合同还要特意去鉴定公章真假。
如今张工手拿“假合同”真是欲哭无泪。前期拿到的款项全部投进去买材料发工资,自己还垫了几十万,如今毛都收不回来,不仅面临工友讨要工资的尴尬,还要面临违约赔偿的牢狱之灾。
“没办法,我们是外来人。承包方老板叫什么‘杜金虎’的,有钱有势,据说还是个黑社会的大佬,号称‘金州一霸’,肯定早打通关系了,闹这么大都没人来理。哎!真是讲理讲不清,拼命也找不着人。”
“姓杜的,我要见杜老板!”张工在上面叫着,“十分钟之内见不到,我就跳下去……”声音都在颤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