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成半乙窗前,细数着从檐上滴下的雨点,心中已是做了个决定。
看着颜盈心不在焉的装作在修补衣裳,聂人王在回来后则不停着灌着闷酒;二人相对无言,他俩的话,彷佛早已说尽。
局促的斗室内,还是聂人王首先按捺不住,打破这无休止的静默,望着颜盈道:
“不去,他始终死心不息!若依从你的意思前去应战,恐怕我封刀已久,并无必胜把握,若然战死,你与成儿、风儿便……”颜盈抢着道:“你若战死,我就替你照顾成儿和风儿!”她的目光在闪烁着。
聂人王竟然避开wWw.她那渴求的目光,只自顾继续喝酒。颜盈与他同床共寝多年,怎会不明其意,她霍地放下手中衣裳,不作一声地步回寝室。
“出山吧!”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进了聂人王的耳朵。聂人王闻言拿着酒杯的手突的一颤,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聂成。这个半年前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孩子。
“爹爹!我明白您是想给我和娘亲一个安静平凡的生活,不想江湖上恩恩怨怨来打扰我们。可是你知道娘亲心里真正的想法吗?”聂成用他那稚嫩的声音说出了不符年龄的话语来。
意外地,聂人王并没有非常吃惊,只是慢慢放下酒杯,隔了许久,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聂风的肩膀皱着眉头道:“成儿,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聂成点了点头,忽然发觉父亲的手竟是异常地重。
“虽然我还小,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能好好的活着,不被人欺负!”
聂人王终于吃惊了,刚才那点醉意也蓦然醒来,道:“成儿,这些话你都是在哪里听来的?”聂人王心里很明白自己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些。难道是颜盈?
看着聂人王脸上的异色,聂成平静道:“不是娘亲教我的!自从我醒来之后我就知道了!”
看着聂人王的震惊之色,聂成展颜一笑,道:“自从那WWW.soudu.org次昏迷之后,孩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孩儿过了23年,残酷而又悲哀的23年!那个世界没有所谓的武功,没有人能飞天遁地,但是那个世界比这个世界要残酷的多。我在那个世界杀了很多人,甚至一度的迷失自己。”说到这里聂成的小脸上出现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出现的沧桑感。
不理聂人王疑惑的神色,聂成继续道:“这个梦里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从小就被人抛弃,6岁的时候又被人骗去了一个杀手训练营,做起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杀手。作为一个杀手,我很成功,从来没有失败过,最后一次任务,被自己最相信的兄弟出卖,完成任务之后,过完了短暂的一生。”说着聂成突然回头,盯着聂人王的眼睛;
“昏迷之前,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是在梦里,我却过了23年,这23年里,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父母的爱,也许您不相信,如果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了,所以,爹爹,出山吧。”说着聂成向已经傻了似的聂人王跪了下来!
或许此次并没有效果吧,这半年来,聂成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对于朝夕相处的聂人王还是很了解的。他很固执!
聂人王看着眼前有点陌生的儿子久久不语,如果不是聂成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对于聂成的说法,聂王虽然不敢相信,但是也找不出什么弊端来,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科学。凡事只要已知的知识不能了解,就会套上神秘的鬼神之说,对于聂成的经历,聂人王只能以天意来形容了。
回过神来,聂人王颤抖着双手扶起这个让他很震惊的儿子,缓缓说道:“成儿,爹不是不愿意出山,而是为了给你们和你娘一个平静的生活啊,你要知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啊。”
聂成站起身来,看着聂人王问道:“您怕不怕死?”
聂人王此时已经不拿聂成当小孩了,闻言站起来悲凉的大笑道:“我聂人王会怕死?我聂人王会怕死?”眼中渗出斗大的泪水,谁说男儿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啊。当年为了颜盈的幸福,不惜退出江湖,到头来自己的儿子竟然问自己怕不怕死?
怎一个悲哀了得?
颜盈这时也听到了聂人王的笑声,她何尝不了解聂人王的苦心,但是俗话说得好,人各有志,她当年嫁给聂人王本来就是带有目的的。就是冲着聂人王的江湖地位来的。所以听见聂人王悲凉的笑声,心中不禁满是怜惜,他何尝想退隐江湖?还不是为了自己吗?难道自己真的就是这么的自私?
聂成看着眼前这个汉子低沉道:“爱她就给他快乐吧!”说完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拍拍门前的小聂风,上床睡了。
聂人王停下了自己的笑声,陷入了沉思!
夜,这注定是不眠的,最起码对于聂风一家来说。
而今天,只有无奈,断帅的无奈。
断帅依旧披着一身红衣,迎风伫立于寸草坡上。
已届午时,聂人王仍是踪影全无,断帅却还是无奈地苦后着;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是等,但今回等的是一个不再是刀客的天下第一刀客,惟有一等再等。
然而,聂人王会否不来?
断帅原居于乐山一带,今番远涉千里,只图与聂人王一决高下,以求自身剑术修为更臻化境,可是昨日亲眼见着那庄稼汉子般的聂人王,心中暗忧,自己此行会否徒劳无功?
他不明白,为何聂人王会过着如此粗贱的生活?
倘若他真的不来,那么,自己将如何是好?
再去找他,还是甘于放弃,返回乐山?
断帅不愿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忽闻背后一阵拨草之声。
断帅乃是南麟剑首,修为极高,纵使人未转身,已可强烈感到来者气度非凡;在这简的农村之中,能有此非凡气度者,实非聂人王莫属!
他不禁喜形于色,一边转身一边笑道:“好!聂人王,你总算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刀客,你理想文学的心总算还有刀……”话声未毕,他的笑容顿止,眼前人令他吃惊不已。
来者并非他期待已久的聂人王,而是一个年约八岁的小孩。
这个孩子的气度竟和聂人王十分相若,眼中更流露一股聂人王所没有的平静。断帅讶然猜问:“你……你是聂人王的儿子?”
聂成轻轻点头,发丝犹在随风飘扬,道:“不错,我叫聂成!我爹爹让我请你移步到家里一叙。”
这一着真是出乎断帅意料之外,不知聂人王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然而,无论聂人王作任何决定,断帅仍然会前去和他一会,他此行绝对不能空手而回。
绝对不能!
如果说聂成的气度和眼神使断帅诧异不已,那眼前的情景就更叫断帅一身难忘。
当他跟在聂成身后,甫踏进聂家的家门时,他第一眼便瞧见聂人王从厨中走出来,正将做好的菜端到桌上,手中还拿着锅铲。
这个天下第一刀客,居然也会下厨,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刀,而是锅铲!
断帅只感到异常滑稽,不知如何应付此等场面。
幸而聂成已走上前看着他父亲,道:“爹,我已带了断叔叔回来了。”聂人王简单地应了一声,接着把锅铲放在一旁,转脸对断帅道:“断兄,请坐。”
断帅卓立不动,说道:“聂人王,你既不往寸草坡赴约,却又邀我前来,究竟是何用意?”
聂人王微笑,不答。
“他的用意简单的很,他想你知难而退。”
说这句话的人,嗓子动听之极,可是语调却是冷冷的。
断帅这才发觉,就在桌子之旁,正坐着一个容貌绝艳的妇人,一双剪水秋瞳却满含幽怨,于是问:“这位是……”“这是我内子颜盈。”聂人王抢着回答,像是恐防颜盈还会胡说下去似的。
断帅也没再说什么,聂人王接着道:“断兄千里奔波,聂某愧无盛筵以待,只得亲自下厨,微备粥菜,希望断兄莫要见怪,请用。”
聂人王一请再请,断帅再难矜持,惟有坐下。
他俩父子拿起碗筷便大嚼起来,一直郁郁寡欢的颜盈则是吃得很慢,很慢……断帅依然正襟危坐,似无动筷之意。
断帅素来自负是南麟剑首,这些粗茶淡饭又怎能看得上眼?但是眼前这个和自己当年在江湖上齐名的汉子正喝的津津有味,唯有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谁知入口之物稀稠得宜,米香扑鼻,不由得脱口赞道:“好粥!”
聂人王自豪地笑了笑,道:“这是我跟邻家的卿嫂学了整整一年所得的成果。”
“什么?一年?”断帅立时一愕,他想不到这个名震一时的刀客花掉一年光阴,仅为要煮这样一口粥!
聂人王侃侃而道:“愈是平凡的东西,江湖人便愈难学会,煮粥仅是其中一门而已。”
“为什么你要使自己如此平凡?”断帅忽然问道。
聂人王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又要使自己如此不平凡?”
断帅一时无辞以对,聂人王不待他回答,已继续说下去:“此番特意邀你到来,其实只希望你能明白,各人皆有自己爱走的路,在我而言,名利已成过眼云烟;平凡,才是真正的幸福。”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那愀然不乐的颜盈,和两个儿子,目光中泛起无限柔情。
断帅极不明白,为何他渴求多时的对手竟会变成如斯模样?在聂人王的脸上,他甚至找不到半丝刀客的狂。
蓦地,断帅眼前一亮。
因为,他终于瞧见了雪饮!
雪饮如旧挂在此斗室中昏暗一角,左右放满杂物,就像是一名穷途落泊、怀才不遇的读书人,混在市井之徒当中,面目无光。
“雪饮刀?”断帅一怔,他怎会料到聂人王竟然随意把雪饮弃置于一角!对于刀客以言,刀,就是生命,至死亦应不离不弃,除非刀断……但听得聂人王慨然叹息:“很久以前,这柄刀已非雪饮,它已变为一柄寻常的破柴刀,而我,亦不再是当初的聂人王。”
断帅不以为然,他在想,雪饮根本就不是什么破柴刀,只是聂人王却真的已非昔日的聂人王!
雪饮依旧,人面全非,聂人王爱刀之文学心到底去了那里?
断帅朝两旁的颜盈和聂风一瞥,蓦地恍然大悟,聂人王的心早已给此二人完全占据,再无余地可让雪饮容身……雪饮,曾一度是他的生命,可惜这柄刀在他心中已经死了。
刀若死,战意亦消,难怪聂人王眼中毫无战意!
断帅深感惋惜,也不知是在惋惜雪饮的命途多蹇,还是在惋惜自己此后又要寂寞半生?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行所得竟然会是由对文学手所煮的一碗粥,他适才仅喝了一口,此刻是否还能够再喝下去?
然而为了敬重聂人王,这碗粥,还是要继续喝下去的。
他凄然举粥,一口而尽。
聂人王从断帅的表情,亦可知他心中一二,道:“断兄,你终于明白了?”
不但段帅明白了,此时聂成也明白了,聂人王还是没有出山的准备啊,想到这里,聂成不禁暗暗的叹了口气。
断帅苦笑颔首,笑容中又泛起他那种独有的无奈,道:“完全明白!聂兄,请恕断某打扰多时,我此刻亦不便久留,告辞了!”说着向聂人王夫妇拱手一揖,聂人王随即还礼,颜盈却依然在慢慢地吃着,未为所动。
断帅不以为意,只轻抚聂成的发丝,道:“虎父无犬子!小娃儿知否自己殊不简单,可惜给埋没了……”他一边说已一边扬长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