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在孤寂的地下宫室,身边所有的奴才,都是被割了舌不会说话的。
虽是锦衣玉食,却是无比的寂寥。此刻,梨奈呆呆地用手托着下巴,一遍遍抚摸着焦尾。回想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弥足珍贵的涟漪。
四岁那年,一个花甲老人,是她这一生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活人,他常常会笑,就像广阔苍穹中亲切可人的那轮明月。他教会了她识字,读书,吟诗,作画。那些日子,她过得很快乐。可是只有三个月,短短的三个月后,在一个月夜,那夜,没有月光,那个老人,不辞而别。
六岁那年,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教她抚琴,她依稀记得,他如丛般纤长的十指,以及他细腻的温存。可是他也没有留下,留下的,是一把焦尾,很漂亮的冰裂断,琴音透澈,此后每年的那个他离去的夜晚,她都会抱着焦尾入睡。
九岁那年,汉白玉的宫门第三次打开,进来的女子说,她叫舞娘。舞娘。梨奈小心地在手心写下这两个字。每个夜晚,舞娘都会陪着她睡。从来没有享受过亲情的梨奈,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种依赖。一日一日过去,梨奈有种预感,舞娘,终也会离开。果然如此,一晚,待梨奈入睡,舞娘在桌上书下一封信,亲吻了熟睡的梨奈,正欲离去,岂料梨奈惊醒,死死扯着她的裙角,不要走,不要走,舞娘别过头,左右的侍女扯住梨奈,舞娘,中还是消失在宫门之外。宫门,一点点地关上,她的泪,一点点地落下。那夜,她哭了,那是她第一次流泪。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眼泪。
舞娘,给她留下了倾城之舞销魂诀的谱。只是,她一直没有参透。
十四岁这一天,阳光从汉白玉宫门倾入,进来两排整齐的仪仗,为首的一个男子向她行礼,道,恭迎公主出宫。
梨奈一楞,不知如何。
走出这地下宫室,不正是自己这十四年来的所求吗?她回过身,只抱着焦尾和舞谱,长发倾斜下来,柔柔地垂在胸前。青丝映着阳光,泛着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是开心,却又一种解脱的感觉。小朵梨花翠绿烟纱碧霞罗长长地拖在身后。她轻移莲步,且见伺候过她的奴才,脸上流露出一股惊慌之色,她缓缓步出宫门,却感觉身后一阵苍凉。
所有的奴才,都倒再了血泊中。
而她,却是出奇的镇定,没有人可以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女孩,竟可以做到这般的淡定。
宫外的阳光,真美,第一次触摸倒真实的阳光,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淡淡的血腥。
乘着风辇,一刻钟后停下。
梨香宫,这名字真好听,梨奈再心里默想着。
偌大的梨香宫,却也是无比的空寂。宫里跪了一地的奴才。梨奈扶起一个年长的嬷嬷,道,给我讲讲我的故事吧。
理想倚在梨花木椅桑,静静地听着她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呵,原来,我只是没有娘的弃女。
原来,我是个命中又劫难的女子,所以,那十年,我只能生活再黑暗中。
梨奈的父王,没有来看过她,她不怨谁,也不生气。
她听嬷嬷说,她的娘,是宫中的禁忌,没有人敢提起。
当年,她的父王,梨炎澈,爱上了一个绣娘,纤蓿,也就是她的娘,他们相爱却艰难,他不能给她一个名分,甚至整个国家,都容不下她。梨炎澈的母后病危,弥留之际,握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答应她,今生,不再见这个女子。梨炎澈,答应了。因为他不可以不答应,那是他的娘,那个在后宫的血雨腥风中为他争得江山而自己却遍体鳞伤,一无所获的女子。纤蓿生下梨奈后,绣下一幅梨花图,便悄然离去。后来,有人再;梨花林找到了她的尸体,血溅梨花。可是梨炎澈没有办法将其葬于皇陵,无奈,只能将其葬于梨花林中。
自此海天之遥,阴阳之隔。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很想去看看她,只是他无法面对她,那张像极了她的脸。梨奈。
她问嬷嬷,那张梨花图何在?
嬷嬷不知。
一日又一日,她过地很自在。梨香宫一项寂寥冷清,每日传出琴声。正因为琴声,她认识了四哥,梨风影。那日,她依旧抚琴,梨风影站在窗外,见一个女子,一身琉璃白宫装,眼神清冷,只专注的抚琴。
“这般的女子,真是不适合身在皇家!”梨风影不由感叹!
梨奈并未抬头,依旧用心抚琴,只道,“进来坐吧。”
也就是如此简单的相识。此后,梨风影常常来梨香宫。
那日,偶然提及身世,梨奈问道,“四哥,你娘是谁?”
梨风影一怔,很久没有人提到他的那个娘了,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我娘,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她的一生,早已与青灯古佛相伴。”
梨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那日梨风影走后,梨奈一个人,伏案,想了很多。原来,我们是如此的像,在帝王家,又有多少人的一生是一个悲剧呢?梨奈可以看到,梨风影眼中,透出的一丝悲凉。
也许是十年孤寂的生活,梨奈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哭,也不争。
五年,足够她成长,不再是稚气未脱的女孩。
她及笄那一日,丫头细细地为她梳妆。一袭深蓝色的长裙,长及曳地。裙裾上点点梨花,。三千青丝绾成灵蛇髻,仅一支梨花白玉簪。只是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轻轻一碰即碎的玉,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薄施粉黛,才是她的脸,微微又了点血色。
梨风影远远地看着她,笑了,却又淡淡苦涩涌上鼻尖。奈,如你这般的女子,又怎能平安地过一生?今日之后,你如何能在这梨香宫之中,这样平静地生活。
而此时从梨国边境传来的战报,前方节节败退,左泠国节节逼近,边境危矣!
凤銮殿
梨炎澈紧皱着眉头,一日日的战败,这朝中,还有谁能出征呢?自己已是年迈,本想待边境的战乱结束后,传位给四子梨风影,而现在满朝文武力举梨风影出征,又该如何是好,他是又私心的,这江山,他是想好了要传给梨风影的,只怕前方战火纷飞,刀剑无情。
满目愁容。正当此时,一旁的兵部尚书道,。“皇上大可不必担心,四皇子骁勇善战,男儿本该立下战功,日后,,也可更好地服众。”
也罢,权当磨练!
“就这么定了,传旨,四皇子梨风影三日后带兵出征!”紧握的龙拳重重地砸在龙椅上,五指攥紧,骨节泛白。大拇指上的白玉指环有了几丝裂痕。梨风影接到出征的圣旨时,心中早已料到。只是有一个人,令他放心不下。他若不在,那些趾高气扬,就爱无事生非的嫔妃又该再梨香宫做戏了吧,那写见风使舵的奴才,又该仗势欺人了吧,他不知该怎么对她说,这两日。他都没有去梨香宫。
瞒她?可以瞒得住吗?
他出征的前夜,终还是下定决心,到梨香宫走一趟。
梨香宫内。
“四哥可是又好几天、没来了吧?可是很忙?”梨奈给他沏好一杯茶,上好的雨花茶再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其实这两日宫里的传言,她也或多或少听了一些,问完后又有些后悔了。
“忙,我…。不忙。,我…”
“我…”
“我…”
“我明日…。我明日要出征了。”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
“四哥明天要走?怎么今天才说呢?”后半句,她只是小声地低估,声音不大,不知梨风影是否又听到。她看上去蛮失落的,明明已经知道,可那一刻,还是又些不安,不舍,不愿。
她径直走向内屋,换上一件天晴碧高儒裙,环胸的丝带透着几分别离,无风,亦动。
“四哥,明日,你要出征了,我舞一曲。”有些咽哽,“我盼你早些得胜归来。”
轻踮脚尖。旋转。缓缓开不。柔若无骨的藕臂纤指在舞动,所到之处,绽放出绝美的风景,却也掩不住,淡淡的伤,芊芊的离愁。青丝再空中飞散,划下一道道无奈的弧线。
目光似看尽花尽落的悲凉,不易察觉的淡淡泪光,被点点浮华所遮掩。
突然,环胸的丝带散开,儒裙顺着香肩划下----
一身黑色的舞衣,在隐约倾入的月光之下,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香炉里的梨香在空气中飘荡。回味,却甚是心酸。
很幻灭的舞,却又残忍地凄凉。
舞至高潮,周围的空气似被带动,软罗烟旁的梨树也散发出梨香,愈来愈浓。只是,梨奈的眼中,渲染上了一层流云重雾。
弧线,水滢。一滴泪,艰难地落下,在冰冷的宫殿,溅起一朵水莲花,独自绽放。她背过身,不想让四哥看到她的悲伤,却不知,那妖娆却又落寞的背影,早已出卖了她。
忘了,那夜是怎样离别,只知,对影无言落泪。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轻烟笼翠黛,月茫茫。
第二日,梨风影骑于马上,在送行的人中,找不到她的身影。悲伤,咽下。
此时的梨香宫内,梨奈靠在床沿,精致的雕花,却又有何用,伊人哪堪憔悴。
她再也按捺不住,冲出梨香宫,疯了一般地冲向凤銮殿钱,一路在心中呼喊,四哥,等我,等我!偌大的皇宫那个,仿佛永远走不完,那是她一声,走过最艰难的路。
她跪倒在梨炎澈的面前,抬起头,道,“我同四哥一起出征!”那语气,没有一丝的卑微,却是无比的坚定。
梨炎澈看着眼前的女子,像极了当年的她,他一直不愿面对她,可是现在,她就这么出现在这,那么的突兀,那双明澈的凤眸,如三月初融的冰雪,那么的倔强,就像另一个人的重生。
“我想和四哥一起出征!”依旧是那句话,那句令所有人都惊诧的话语。
梨风影一言不发,谁又懂,他的矛盾。
“你当真想和风影一同出征?”苍老威严的声音,这是梨奈第一次听到。
“嗯!”
“出征的日期延迟一日,明日出征。”此话一出,军队顿时一阵骚乱,众将士互相私语。
凤銮殿内。
安静地可怕。
可怕地安静。
“我只想陪着四哥,一起出征。殿内回荡着她冷若冰霜的声音。
”不可以!“梨炎澈开口,威严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为何?“她紧紧追问。
”哪有女子出征一说?“
”我说过,我要和四哥一起走。“她就似天山上傲然独存的雪莲那般,一言一行,都让人惊叹。
”奈,乖,别闹。我很快便会回来的。“梨风影柔中带伤的目光 ,却彻底激怒了梨奈。她站起来,对上梨炎澈的瞳仁,问道,”你又可曾想过我的娘,那个吧自己最美年华献给自己爱的男子,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一切,死后,却要化作梨花林中的一缕幽魂,为了她,你就真的不能你答应我这次?“
梨炎澈有几分震撼,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而梨奈,像是有了莫大的勇气,”父王--“那句发往,撕心裂肺,硬生生再梨炎澈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烙下了一个血印。
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娴静如夜樱的女子,在临死前仰面畅谈,澈--。也许没有人相信,即使当时他身在深宫,可他可以感受地到,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沦陷的声音。
良久,空气中弥漫着的火药味,慢慢消散了。
梨炎澈点点头,算是默许了。”风影,你要照顾好她,前线刀剑无情那!“
”是,父王。“
梨奈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靥,如三月绽放的梨花。”四哥,我可以陪你一起出征了!“
梨风影心疼地为她擦去泪痕,”七丫头,你怎这般的固执呢?“
待他们离开,梨炎澈独自倚在龙椅上。他又何尝不知,纤蓿的同,梨奈的痛。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只是战场无情,他又怎放心让她去受那份苦?
一个暗影窜出,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夜,深沉。
有些事,纤蓿,你若是再天上看到,莫要怪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