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上班好几天了，蔡午仍然在一旁打杂，很是枯燥、无聊，一天当中基本上没什么休息。车间是一个很大的铁皮房，从一头可以看到另一头的人在忙些什么，所以没有地方能够躲一躲，偷一会懒。在厂里，蔡午也没有看到哪一位电工师傅在维修机器，也没有什么机器好维修的，他只看到每个人都在忙于安装工程，或切割材料，或焊接管道，支架，或端着冲击钻打墙洞，或轮起大锤砸地槽，一切都为了利华制衣厂的二期工程。蔡午没有工作经验，他只能做些简单的，卖体力的活，吊杆做完后，他就跟着师傅进入了安装第一线。越是看着简单不用动脑的活也往往是最辛苦的，打冲击钻，抡大锤，或者刨地坑搞预埋、安装电缆桥架和放电缆这些重体力活，也就理所当然的少不了蔡午。施工期间，几乎天天加班到十点钟甚至更晚，每天回来后，很多人大都是整的灰头土脸，筋疲力尽的样子，从来就没有出过如此重力的蔡午自然更是叫苦不迭。他有点吃不消了。
为什么一个机械厂不做机械，反而搞起了安装呢？几经打听，原来机械厂有两个老板，打算做机械的那个老板在建厂之初出了意外，死了。现在的老板因为手头上一没有订单，二设备也不齐全，于是在总经理程生的提议下只好暂时承包了利华服装厂的一些工程，一直做到现在。那么以后会不会还转型做机械呢？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知道。蔡午只知道这整天与电钻，大锤，砂轮机打交道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也不会有任何前途的。
蔡午只有后悔。只有恨自己———太没有主见了，怎么非要听父亲的话而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呢。
忍无可忍的蔡午———其实他还可以坚持一阵子的，终于在过完年后的某一天，递了辞工单。
已经是1996年春天。辞工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也是无需声张的一件事，可蔡午偏偏别出心裁的在辞工理由一栏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进厂不需要理由，出厂又何须借口。”
就因为这句话，让电工主管和总经理程生都感到气愤。主管把辞工单拿给了蔡午的表哥去看，表哥一看便恼羞成怒，指着蔡午的鼻子，很大声地说：你什么意思！我费尽心思把你弄进来，你就这样不辞而别，我怎么对你家人说，还有，看看你写的什么狗屁玩意，什么“不需要理由……借口”，“你以为这，这里是你家呀，幼稚！你太幼稚了你！”
表哥只管骂他的，蔡午却充耳不闻，别看他表面上虽然不吱声，心里却暗暗的较着劲呢，心里想：你什么狗屁表哥，给我找这样的烂活，谁能干下去，还以为我欠你多大的人情似的，狗屁！出了厂再也不到这里来！蔡午一直这样不服气的在心里埋怨着，直到表哥停止了喊叫。
表哥的训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更坚定了他要离开的决心。
蔡午毫不犹豫的出了厂，共结算了680元钱，走那天，他还是向表哥去辞了行。表哥这次没有发火，只是略有遗憾的告诉他：你知不知道，前天从老家来了一个人，说是我“舅妈”摔伤了，听说还挺严重的，要不，就别在外边找工作了，先回家看看吧。
“母亲摔伤了？”蔡午犹豫着点了点头，说“好，知道了”。然后就离开了表哥的住处，离开了清溪镇。
蔡午没有立刻回家，他是这么想的：我现在一无所有，回家除了被鄙视再没有什么了，至少一顿臭骂是避免不了的，不如先在这里找个工作，如果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就立马回家。
蔡午从清溪一路乘车来到东莞市区，刚下车就看见车站附近人山人海，除了蹲着的，站着的，提着大包小包找工作的人，还有衣着整洁面目清秀的男男女女———招工的人，大街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各种内容的招聘广告，这让蔡午感到一点兴奋。心想，找工作这下有指望了。
在一家工厂门口有两间平房，那里围了很多人，蔡午使劲挤到前面，一看是某厂在招聘，门口还写着四个大字———“现场招聘”。蔡午掏出身份证递过去，“你想应聘什么呀？”有一个中年男子问道。“应聘文员行吗？”蔡午说。“好吧，给你填个表！”中年男子拿出一张见工表给蔡午。
蔡午很高兴的填了起来，心想：今天运气还真不错呢。
填完了表，中年男子说，拿着你的表和证件去那边吧。中年男子用手往里边指了指。
蔡午看见里边有一位漂亮的小姐正忙着呢，他走了过去，递上见工表，小姐问：“你想做文员是吧？”蔡午点头。“以前做过吗？”小姐又问，蔡午说没有。小姐看完蔡午的“文学培训班”的结业证后说：“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吧。”蔡午立刻写了几个字。“不错，不错！”小姐满意地说道。“可是，你没有经验能行吗？”小姐摇着头说着，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放心吧，小姐，我相信自己会做好这份工作的，不会令你失望的。”
蔡午看上去有点傻傻的，可每当面临机遇的时候总有出奇不意的表现，好像陡生出一股子不服输或者势在必得的精神劲。
“那好吧，”小姐放下手中的笔说道，“我给科长打个电话问一下他的意见吧！”说着就见小姐拨起了电话。蔡午这才看清小姐的胸口前的工作证上写着“人事助理”几个字。更相信了这真的是现场招聘。
而他没想到自己正一步一步的陷入别人布置好的一个陷阱里。
“科长说可以破例，先试用三个月，你看行吗？”小姐很温柔的问道。
“好吧！”蔡午心里正偷着乐呢。
“那好，你先交一下报名费吧，我马上给你办手续。”小姐说。
“多少钱？”蔡午问。
“50块”，小姐回答。
“怎么报名费这么贵？要50块！”蔡午有些疑惑的问道。
“普工30，文员50，不贵呀。”小姐解释道。
蔡午交了钱，等着下一步。
“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小姐又问。
“我随时都可以来上班。”蔡午很高兴地回答道。
“那要不，今天就把进厂手续给办了好吧。”
“好的。”
“不知道你带了多少钱？”小姐试探着问道。
“需要多少钱？”
见蔡午要上钩了，小姐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故作镇静地向他解释：“差不多四五百块吧，不过这钱都是用在工人自己身上的，况且押金在试用期过后还会退的，吃饭总是要吃的吧，还有暂住证，这是政府规定的，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见蔡午没说话，稍微停了一会，小姐变换了一种语气说：“其实我们厂以前不收押金的，主要是前段时间有些工人太不老实了，正赶着交货，好几个人一下子跑掉了，还偷了厂里的好多东西，老板很生气，才开始规定要收押金和其他一些费用的。”
“会不会是骗子？在厂门口现场招聘应该不会吧？”蔡午刚刚意识到可能是骗局，可马上又被自己给否决了。但他实在不想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呀，他身上一共就有800多块钱，万一是骗子，不就惨了吗？可不交钱，刚交的50块钱不是白白的扔了嘛。蔡午一时间没了主意。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明天来也行。”小姐又去招呼下一个了。“不过这是个机会呀！”小姐又补充了一句。
蔡午想了很久，想得有点头疼。他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机会，能做一个文员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他压根就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于是又上前问道：
“请问能不能进厂后再交伙食费，我先交押金行不行？”蔡午又站在小姐面前，不置可否的问道。
“可以呀。”小姐很干脆地回答。于是蔡午掏出了200元钱把押金交了。这时候，旁边那位正忙着招聘的中年男子说话了：“你这个人脑子有毛病！既然钱带的够嘛就一起交了嘛，下午就可以分宿舍了，你这光交了押金不还是安排不了吗？你这人脑子真是有病！说完后还用一种很轻蔑的眼神扫向他。”
“我这人脑子真的有病吗？”他摸了摸后脑勺，小声说“你才有病勒”。蔡午很不高兴。
他自己被人损了之后，谁知竟鬼使神差般地又拿出了300元钱交给了“人事助理”。“人事助理”还一本正经地开了收据，并说，你到隔壁房间办一下厂牌吧。
转到隔壁房间，见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男两女，正嬉笑着，蔡午的心猛的一凉，心里想，八成上当了。蔡午对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一名戴眼睛的小姐说，办厂牌。“照片带了吗？”一个小姐问。“没有。”蔡午说。然后小姐给了他一张临时工作证，对他说：现在我们也快下班了，到下午会有人带你到我们的分厂上班的。你先去吃个饭吧。下午早点过来啊。蔡午“哦”了一声出了门，提着行李去了附近的一家菜馆，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说。他刚到餐馆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知从哪里又突然冒出来个年轻男人很主动的过来向他打招呼：“嗨，你好，你是不是下午就去那厂里报到了。”显得很热情的样子。“是啊，你怎么知道？”蔡午惊讶地问道。“我告诉你啊”，那男子在蔡午旁边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说道，“别听那几个人胡说八道，他们都是骗你的。他们只管把你送到厂里，怎么安排他们就不管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
“哎，我和他们几个太熟了，我就住在这附近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安排工作他们还得靠我呢，那边的厂长是我亲戚。”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蔡午寄希望于这个陌生男子。“这样吧，吃完饭给我买两包香烟，我带你过去肯定给你安排个好工作。”男子信心十足的说。
蔡午面露喜色，又问：那厂好不好呀？
“那个厂，好呀！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想去呢！”男子眉飞色舞的说。
“服务员，再加两个菜，拿两瓶酒！”蔡午一高兴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马上就为身边这位“贵人”表示谢意。
酒没喝完的时候蔡午就买了两包“红塔山”给了陌生男人。酒足饭饱之后，男子推说先给那个当厂长的亲戚打个电话，迅速逃离了现场。再也没有出现。
蔡午左等右等不见那人出现，这才惊呼上当，暗暗地骂道：狗日的，这里的骗子真多！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下午两点，蔡午一行8人在一“招聘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乘了一个钟头的公交车来到厚街镇一家玩具厂门前，“上当了”，蔡午想。
“招聘工作人员”让蔡午他们在门口等，自己一个人上了楼，不久就有一男一女下楼喊他们上去，蔡午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慢腾腾地像个幽灵一样。
没有谁看到带他们来的那个人，不知道他从哪个出口溜走了。
不是说好是电子厂的吗，怎么又来到了玩具厂？很多人嚷嚷道，显得非常的不满。蔡午想，“如果不是玩具厂，即使做普工，我也可以先干下去啊。”可现在怎么办呢？他一刻也不愿呆在这里，这个厂的模样又让他想起了先前的那个好运玩具厂，那个给他带来噩梦的玩具厂，想起来就不由得令他毛骨悚然。
他决定离开这里。
可一次被骗了近600元钱的经历还是让他无法迈动脚步的，他失魂落魄的缓缓挪动着这双似有千斤重的脚下了楼，走到没有几个人行走的街头，像一个木偶。的确像一个木偶。像一个面无表情，面目极其丑陋的木偶。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站不住的时候，天色渐暗，公交车也越来越稀少，他没有上车，他根本没有打算上车，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家？路费勉强能够，可，还有脸回家吗？
那天晚上，凡是走过那条街的人都会看到有一个木偶一样的男人蹲在路边，从没有抬过头。
“我真是一个傻蛋，天下最傻的傻蛋！”蔡午反复地这样想着，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可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变傻的，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正常人。但正常人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他们骗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呀。他使劲地想，使劲地想，只觉得头嗡嗡的，最后啥也没想出来。
应该是对厂里招聘的程序太不了解了，或者是找工作的心情太急切了，应该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如果大脑真出了问题，就应该不会想到这些问题了。第二天早上，他仍然在想这件事情。后来他想到了报警。手里的收据就是凭证。
当他坐车赶到目的地时，发现招聘现场已经是人去楼空，两扇卷闸门闭的死死的。他明白报警已无意义，因为已经有人带警察来过了，但警察看看就走了。至少有十几个人陪他等了大半天，也没见有任何的招聘人员过来。
蔡午又踏上了漫漫的求职路。
记得当时有一首诗，很能反映当时的一个现象。
大街上招工广告满天飘
像*的*女在四处招摇
可惜我没有技术我很矮很丑
招工的老板总在女人中穿梭
大街上到处是“现场招聘”
令人心动的职位像漂亮的小姐一样充满诱惑
是机会是陷阱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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