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隆最看不惯撒加梳理仪容的形象了――还是老样子,恨不得把衣领捋出钻石来,T恤衫不是很好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却非要把自己搞得跟个大叔一样,虽然……加隆颓丧的想――不知不觉中,现在的小孩已经很习惯的看着加隆喊“叔叔”了,二十八,说老也不老,说稀罕也不希罕,钻石王老五一个。
“加隆,”撒加终于完成每日必修的衬衣整理工作,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关上里门:“我上班去了。”
我上班去了――下半句呢?加隆愤怒的想,应该就是今天你就继续给我乖乖的看家吧?!――太过分了,我好歹是个大男人,居然关了我整整两年,我要自由!自由!!自由!!!
撒加完全无视加隆快要喷火的愤怒,径直的走到大门口,取下黑色的西服,搭在手腕上,冷漠的穿鞋,仍旧是那种波澜不兴的语调:“我今天要去史昂老师那里取你的检查结果……”
“我没病!”加隆愤怒的敲着额头:“撒加你这个白痴,我――”
“砰!!!”关门的声音,然后是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转,踩着水泥阶梯下楼的声音――撒加式的有条不紊。
“混蛋!!!”加隆现在不冲着那扇防盗门发脾气了,两年的经验告诉他,即使锻炼有成,富含神经末梢的肉脚趾决不可能跟合金防盗门抗衡,而且,气出“病”也没人替――史昂跟童虎那两个老头子一定会在自己的病历上加上一大堆专业词汇,自己的囚居生活更是遥遥无期了。他像一头发疯的老虎绕着客厅转了足足五十转,终于无奈的停下来,子弹一样的射在沙发上,紧紧的抓着沙发垫子――我没病,我真的没病,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撒加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绝望的看着那扇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又绝望的看看敞开的落地式窗户,窗户外是阳台,不宽,学弟阿布罗迪送的几盆花都摆在那里,一只有黑色条纹的蜜蜂正在火红的花间振动着翅膀,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踱到阳台,左顾右盼――七楼,加隆咽了口唾沫――七楼啊……一闭眼,一横心,大学时期好歹我加隆也是登山社的会员,有名有姓的山峰我也登过顶,何况这区区七楼?利落的把一条长绳系在阳台外的钩子上,扯一扯,够长吗?不管了,我受不了了,撒加,要是我死了,这可全是你害的――冷哼一声,顺着绳子就攀了下去,虽说三天不摸手艺生,还好,好歹还没把老本给吃掉。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有人从七楼像一只青蛙一样沿着墙一跳一跳的跳下来,警察“叔叔”会怎么看?加隆得意的想――嘿嘿,肯定是加一副手铐,然后通知家属来领人了,倒想看一看撒加赶过来的时候那张脸扭曲的样子……
车水马龙……
车水马龙…………
车水马龙………………
形只影单的加隆郁闷的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好歹我也是一代少女杀手,这么自毁形象的爬墙,没有功劳有苦劳,给点掌声好不好?
不过……――加隆窃笑半晌――不管怎样,总算是出来了,万岁!
水蓝色的天空仿佛洗过一般,浮云一缕缕的飘,心情舒畅的时候,阳光总是特别的灿烂,洗得翠色的草坪别样的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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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已经两三次呼啸而过,加隆默默的注视着站牌――桑克托瑞娅综合医院,颀长的手指不经意的在上面滑过,恍惚间,仿佛看到炫目的灯光,手术台前,众人的眼角露出会心的笑意,医师做好收尾工作,叮嘱助理护士:“请注意好病人手术后的状态和变化。”“辛苦了,”一直在一旁审视的老教授走过来:“手术很精彩。”主刀医师海蓝色的眼角溢出一个顽皮的笑:“谢谢。”――那是……加隆一拳捶在站牌上那一行字上――真正成为合格医师的那一天,第一次独自主刀的手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又一辆地铁停下,车门哗啦一声开启――去桑克托瑞娅综合医院,加隆自嘲的干笑了一声,抛不开的羁绊,明明已经结束了,一切都……还在执念些什么?明明……加隆攥紧拳头,走到车门前――去……桑克托瑞娅综合医院……
伸手去摸衣袋――不是吧?一分钱都没带?加隆翻翻衣袋,又窘迫的翻翻裤袋――难道要爬回去取钱?天,七楼……
“两位。”几个硬币从一只白皙的手滑落,来人一身笔挺的学生服,宝蓝色的短发微微的打着大波浪卷,脸色很白净――这种白净令他看起来很有北欧贵族的气质,虽然他的书包立刻暴露这种印象是一种错觉。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纤细美丽宛若女子,五官端丽大方,绝不是坠入茫茫人海就会遍寻不见的人。少年的瞳仁很特别,是一种鲜艳的红,颜色非常妖娆,然而透出来的沉静却是水一样的清澈,仿佛打磨过的琥珀――他朝加隆有礼貌的点一点头,于是,加隆大摇大摆的上了地铁。
加隆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尾随而去,或许说是那种缠绕自己整整两年的束缚,直觉,抑或是错觉,走在前面的年轻人从某种气质上――很像一个人。
沙滩的颜色是金色的,中午的阳光下,黑色的影子缩成迷你版,徜徉在足下。海就在一片阳光下翻滚着波浪,迎着光望去,白色的海鸥仿佛被光染成了黯影,只有清脆的鸣唱点缀着那一片波涛的澎湃。
面前是一排筒子楼,比较古旧了,在加隆看来有些像是危楼,不远处,拆迁机器的轰鸣声几乎能从浪涛的声音中分辨出来了,年轻人在其中一栋前面停了下来:“我不记得有要你还钱。”
加隆把衣袋翻个底朝天――不好意思,即使你要我还我也还不了,坏笑:“害怕了?”
“不,”年轻人噔噔的下到地下室,摸出钥匙开了门:“我家很穷,即使被绑架,也没人会付赎金。”不等加隆发脾气,年轻人伸出手:“你好,我叫苏兰特。”
加隆不去握那只手,伸手去掰苏兰特的脸,整出一个笑容:“交朋友要微笑――微笑。”
苏兰特保持着加隆整出来的僵硬的微笑看着加隆:“形式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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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准备报考桑克托瑞娅医学院。”苏兰特把一个茶杯摆到加隆面前,清水一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
“十五岁?挺不简单的。”加隆挺一挺胸脯:“准备的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兰特淡漠的回答:“只要想考就一定没问题。”
“好大的口气。”听到有人如此轻蔑母校,加隆条件反射的锁起了眉。
“加隆大叔觉得很难吗?”苏兰特漠然的看着他。
“大叔?!”加隆一口水喷出,差一点跳起来。
“十三岁的年龄差距,”苏兰特毫不在意的点着桌子:“就勉为其难叫你大哥好了……”
算你狠……加隆咽了口气:“当然不难,不过那也不是你这样的小鬼能随便乱冒的地方,听好,”加隆把头昂得更高了:“不要以为十五岁考上桑克托瑞娅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那里高手如云,我十五岁的时候才读到二年级……”――泪,我为什么要自我贬低?我明明是桑克托瑞娅医学院的天才人物――虽然是自封的,不过也确是事实――撒加加隆这对双胞胎是桑克托瑞娅医学院年龄最小的博士,不过,撒加是勤奋刻苦的好学生,而加隆我……窃笑,总不学习,照样以优等生身份跟撒加同期毕业……加隆正色道:“大学和高中完全不同,尤其是――”
“嗯。”苏兰特点头表示赞同。
臭小鬼,做出这种老成相……――加隆火气越来越大了,揶揄道:“难道你上过大学?”
“算是吧,”苏兰特淡淡的说:“亚特兰帝斯音乐学院刚毕业,推荐研究生我没上――因为……”
“你大学毕业为什么穿高中生的学生服?!”
“这是堂兄的学生服。”苏兰特一脸漠然――我很穷,有意见吗?
被打败了――加隆满脸黑线的垂着头。
“音乐学院的高才生,”人比人,气死人啊,加隆叹气:“怎么突然想要转行?是因为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医学?”
“……”苏兰特转着杯子,并不置一辞。
加隆站起来,双拳放在桌台上,严肃的问:“一个问题――你是真的希望成为医师吗?”
“那倒是真的。”
“什么叫做那倒是真的?!”加隆咆哮起来:“明明对医学没有兴趣偏偏想当医师,你以为这是办家家酒?!不要以为有点才华就想到处乱显!”
“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的?!”加隆愤怒的捶着桌子:“医院,那是多么神圣的土地你懂不懂?!像你这样抱着马马虎虎的态度――”
“我没有马马虎虎――”
“这还不叫马马虎虎?!”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苏兰特望着杯中起着环状涟漪的清水,沉默半晌:“其实,我也不想的,我和堂兄,从小就约定,总有一天,会作为音乐家同台演奏……”说着,那双老气横秋的眼中露出年轻的温柔:“我们都是孤儿,相依为命长大,他长我4岁。两年前他毕业的时候,我们约好下一次在维也纳见面,那个时候,我们要比现在更接近梦想……”
“那么,他……”加隆本能的感觉这个问题不应该问。
苏兰特慢慢的将杯子放回桌面,轻轻的说:“他死了。”
“因为……医师的原因?……”
“……”苏兰特低着头,许久,轻轻的回答:“不能完全这么说,但……”苏兰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没有接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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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苏兰特直着眼睛看着加隆爬上七楼,钻进阳台,一会儿又从阳台上冒出头,登山队训练一样的做蛙跳跳下来――背上绑着几本厚重的书,苏兰特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没……事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加隆气鼓鼓的看着苏兰特――很明显,苏兰特本来想问另外一句话的:“我被我老哥关禁闭,已经两年了,不这么下来怎么办?”伸手把书本从背上解下来:“这是我以前用的书,现在暂时用不着……”一捧起医学书籍,加隆觉得心头像被剜了一块肉一般,淋淋的流淌着血液,怀念的感觉:“听好,可不是送给你了,以后我还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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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透过华盖的树荫,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斑,风起的时候,树叶摩挲的声音间,这光就随着叶涛的声音舞蹈。冰激凌化了薄薄的一层,乳红色的汁液顺着蛋卷筒无声的朝下滑动,苏兰特问:“撒加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因为史昂和童虎那两个老头子说我这里有问题。”加隆指指脑门:“人家是专家,资格老――医师这个行业就这样,越老越值钱。”一面说一面撇嘴,不羁的眼睛里面分明写着“庸医杀人”几个大字,狠狠吞一口冰激凌:“今天撒加那个家伙,又要到史昂老头子那里去取我的最新结果,他一回来我又要上十字架了,下周又是童虎老头子那里,只不过是脑袋在卡车上磕了一下,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么……”加隆叹气:“我真是搞不懂撒加,他好歹也是桑克托瑞娅医学院的高才生……”虽然比起天才的我,他只能算是人才:“怎么就这么信那两个老头子的话?”
“那你就告诉撒加说你没病好了……”
“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病。”加隆颓丧的说。
“不过加隆……”苏兰特表情很奇怪――说真的,看着加隆这些个表现,很难怀疑两位专家的诊断书。
“我没病!!!”加隆愤怒的跳起来。
苏兰特:“……”
加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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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兰特很像一个人――加隆躺在床头反覆的想――到底是像谁?
残月,如钩,斜在深蓝的天顶,几点疏星,云或许应该是洁白的,夜色深蓝中却呈现出一点浅灰的晕染。广阔的天空很容易让人产生渺茫的感觉,不过,太广阔了就会虚空,加隆想,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钥匙在大门的锁孔中转动的声音――是撒加回来了吧?史昂这次又下了什么样的判词呢?加隆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加隆打心底怕这两位老古董。透过房门的缝隙,加隆偷偷的瞄撒加的神色――如果不好的话,加隆打主意就蒙着被子装睡好了。
疲惫的蹬掉了鞋,撒加摇摇晃晃的走进客厅,没有开灯,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撒加?”加隆内心咯噔一下,史昂给出的诊断书只怕……
客厅黑洞洞的一片,很静,除了撒加的呼吸声。犹豫许久,加隆拉开门走进客厅,轻盈的像一只猫――撒加已经睡着了,很疲惫的神色。
“你觉得你哥哥很过分?”早些时间,苏兰特曾这样问。
“他脾气有时候是糟糕了点儿,”加隆想一想:“不过也难怪,照顾一个精神病人两年,谁的脾性能好得了?”
“你不是说你没……”苏兰特笑一笑,把最后那个忌讳给咽了回去。
“被当成精神病人关了两年,”加隆长吁短叹:“没病也整出病来了……”
夜光是很清凉富含神圣色彩的光,落在撒加脸上,撒加瘦了――加隆有一点心疼的想,然后拾起单被,轻轻的给撒加盖上,悄悄的退开。
“加隆,”撒加低低的咕哝了一声――加隆全身抖了一下,转头去看撒加――呼吸很均匀,似乎已经熟睡,缓缓的,一滴泪从撒加的眼角溢出:“快些好起来吧……”
原来是梦话……加隆叹了口气,默默的端详那滴眼泪,慢慢的爬在撒加年轻的疲惫的脸庞上,渐渐就蒸发不见,而一条泪渍悄无声息的就干涸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撒加,”加隆看着撒加――你这是何苦?我明明……加隆轻声的说:“无论多少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很好。”不管你有没有选择相信我,你还是我的哥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待你的信任,还有……加隆理一理撒加的刘海,然后就偎着沙发睡下:“谢谢你……”
不知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悠长的风笛声,加隆飘飘悠悠的站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发现,足不沾地的行路原来如此轻松。天空是一轮满月,仿佛擦亮的镜子,映出的是谁的身影呢?月亮上树影婆娑,窈窕淑女翩然起舞――定然是位清丽脱俗的神仙姐姐吧?高山在面前裂道,流水因行路而退却,如此宏伟的景象却毫无震撼的感觉,加隆也只是迷迷糊糊就穿行了过去,最后,在一座尖尖的山岗前停顿了下来――山岗上坐着一个人,古色古香的素色衣衫,一管艳红发亮的长笛,风正卷着悠扬凄美的笛音飘向未可知的远方。
加隆停下脚步,茫然的向上望,于是,吹笛人很自然的停住音律,微微的扭转头颅――乐如其人,凄迷而美丽。他以宛如那段悠长而美丽的乐曲一般的姿态斜坐在山岗上,圆月的映衬下,那对枚红的瞳仁分外的妖艳。不知何时,他已经飘落在加隆身边,雪一样的洁白,除却缠绕在手腕、脚腕以及腰间的红色束带,他望着加隆,然后把那管艳红发亮的长笛收在腰间,露出恬静的微笑。
苏兰特?
是我――那双艳红的眸子仿佛在笑,苏兰特捧起加隆的脸,一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加隆的颈窝,加隆发现那赤红的束带是用赤红的血液精心织就――还在缓缓的流动着,一滴、一滴的滴落着。一对硕大的灰色蝠翼从苏兰特的背部伸出,包裹了二人,苏兰特在恬静的笑容中露出洁白而尖利的牙齿,珍珠一样的闪亮着,轻轻的,温柔的,咬向加隆裸露的脖子……
“啊?!――”加隆猛地抬起头,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他没有真实感的四下望望――撒加已经走了,单被整齐的叠放起来,放在沙发上,桌上,早饭已经凉了。
心有余悸的对着镜子摸摸脖子,完好无损?!……加隆不甘心伸长了脖子,晃动着头,左右审视着――果然完好无损。
只是个梦。
医学院的高材生,居然相信这些――加隆自嘲的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苏兰特无疑是很像一个人的――加隆固执的想――但是,究竟是像谁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