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不知道。”
表嫂插话说:“还有签证问题,还有儿子签证问题,那是不好说。”
表哥转向表嫂说:“是的,就是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转身又问陈笑铃:“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陈笑铃说:“不知道。”
表哥说:“你打算什么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呢?!你看,你!”他有些不解但也不愿深究的样子。
陈笑铃无奈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
表哥有些纳闷,看了一眼旁边的郝正川,郝正川也没有吭声,他只好作罢。
晚上表哥表嫂不用问,很自然就只给他们准备了一套被盖,他们也不好意思提出要两套被盖。郝正川以为一套被盖也许能使他们有机会相拥着说一会儿话,可是到十一点他上床睡觉时,陈笑铃还在楼下与表嫂聊天。今天晚上郝正川喝了一些陈笑铃表哥劝说是“很高级的”的茶,躺下后又有些睡不着。但他知道,今晚是不可能有戏的,可是早上陈笑铃说“晚上再说”,他觉得也许没有什么要说的,也许在最后时刻还有一些要说的。陈笑铃大概是在半小时之后也上床睡觉,郝正川那时还没有睡着,但没有吭声。好在被盖还挺大,两人都自觉地一人靠一侧,和两个被盖也差不了多少。
第二天早上,他们五点半起床,六点一刻左右开赴波士顿洛根机场。还是陈笑铃开车。几乎只要陈笑铃和他在一起,他总觉得她不容分辩就要独占开车。陈笑铃开车,郝正川总觉得有一种阴盛阳衰的感觉,但他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似乎也没有理由再抗辩。临别最后一次开wWw.车,他更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表示不同意。七点一刻左右办理好了机票和行李检入,到达安检口,郝正川掏出相机给陈笑铃和送行的表哥照了一个合影。陈笑铃表哥接过相机也给他们照了一个合影。就要分手了,郝正川仔细分辨了一下陈笑铃的表情:陈笑铃没有昨天离家时那么轻松,但也说不上有明显的伤感。郝正川张开双臂,陈笑铃会意地靠了上来,他用力地最后抱了她一下。他这一抱说不清是情感的驱动,还是他觉得他应该出于礼貌那样做。在美国拥抱是那么平常,即使是一个又肥又膀的老太太要和你拥抱,你也几乎没有理由拒绝。陈笑铃毕竟还是他法律上和形式上的妻子,他觉得临别时应该拥抱一下。他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美国人的习惯,似乎不那么来一下就很不自然似的。
郝正川在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由于专心于车流,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九点半时,他顺利地回到哈佛园的住所。邻居老V在他泊车时,早从窗户里注意到了他回来。他正要进他自己的门时,老V站在她门口问:“感觉怎么样?是觉得自由了呢还是觉得难过伤心?”
他没想到老V会如此直接地问这样的问题,他本然的反应是“没有感觉”,可是他担心这个浅薄的半老太太会添油加醋传给陈笑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他改口说:“不知道,说不清。”
老V说:“是的,这种感觉是很难说得清的。无论怎样,我还在这,我们永远是朋友。”
老V的话让他不由得思忖自己对陈笑铃的离去到底有什么样的感觉。他觉得异常的轻松、没有感觉。他觉得很奇怪,在他自认为坎坷的情感经历中,每一次分手他都有不同程度的难过,即使是他认为十分不屑的刘珍妹,他也有说不清楚的难过。虽然并不都是为分手本身的难舍难割,但可能为浪费时间经历乃至于觉得付出的感情不值得、没有意义。他觉得很奇怪,陈笑铃这一走,他竟然能如此地平静。
他有些困和累,他知道现在要睡也睡不着。他把前天办派对剩下的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分了一些到饭盒里做午饭,他又驱车上班去了。十二点之前,他实在太困了,他又带着盒饭开车回来了。他想上床睡觉,他又感觉到了饿。他把盒饭在微波炉里热了,吃了饭,他躺下睡了。
一觉醒来,他觉得很舒服,他进卫生间洗澡去了。他一个人独自泡在浴盆里就不想起来,陈笑铃不在家他就约束不住自己想干某事。他觉得他自己很可怜,十分无奈,他觉得“中央”没有必要和“地方”斗,他又觉得“地方”不能不受约束。他最后还是在下面搽了许多香皂,他躺在浴盆里,他让水刚好浸着他的身体,他那个“地方领导”正好在水面外。他用手轻轻巴结着“地方领导”,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他感觉到了“地方领导”的满意。他的胸膛和眼睛还是那样有些臃堵,想哭但哭不出来的样子。他想到了赵荻梅,如果赵荻梅知道此情此境,她也许会同情他,甚至为他心寒。因为她和他分手时告诉他,一定要善待自己,找不着合适的一定不要凑合;即使他三十二岁没有女朋友,他也不会显老,也没有人会嫌他老;她说她宁愿自己过得不好,她也希望他过得比她好。他相信,她说那话时是真诚的。他知道赵荻梅现在远在新西兰,并且也有了丈夫,但他依然感觉到:她也许会为他心寒;也许会觉得他十分鄙夷不屑。他觉得自己彻彻底底辜负了她的期望。他感觉到了她的鄙夷,他感觉到,如果她知道此情此境也许会像规避瘟疫一样。这么想着,他的眼睛滑出了热泪。他就像想咳嗽那么自然的想哭,他就像咳嗽那样舒张了一下胸脯,他的泪水就像“射击”般地畅快地流出来。他嚎嚎大哭起来。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的哭声,他的泪水滑到了嘴角,他撩了撩水淋了一下眼睛。也许是流泪的发泄代替了“地方领导”的发泄,“地方领导”感觉到不需要巴结了。他静静地躺在水中,胸中还有委屈的感觉,但那感觉的压力似乎不足以挤出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