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笑铃说,“嗯”,但并没有动身。停了一会儿,她说:“你理发――,可以让康涛或明俭帮你理,他们都会理。”
郝正川听这么一说,实在有点找不到感觉,但他马上机械地回答:“行”。
他不知道陈笑铃是出于帮他省钱的建议,还是对她自己疏忽了为他尽最后一次义务而表示歉意。理发的事是他们之间不大不小的一个敏感话题,经过几次摩擦,它已经不是一般的琐事了。美国的劳动力十分昂贵,加上服务业一般都要给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小费,一次理发的花费一般在二十美圆左右。再加上中国男性都爱理小分头,而美国人理发师擅长理板刷头,理分头总理不好,所以中国人在美国极少有进理发店理发的。郝正川对妻子理发有特别的癖好,他知道钱钟书的头发大半辈子都是由夫人杨绛理,他非常羡慕。当他在阿拉斯加知道中国人在美国通常由妻子理发时,他非常高兴。他嘱咐陈笑铃来的时候一定要捎带帮他理发的工具。他幻想:如果陈笑铃十天帮他理一次发,他也不会嫌多,他觉得让妻子理发有如躺在妻子被窝里被她拥着般畅快。然而,郝正川的这个癖好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灾难。陈笑铃似乎从未表示过坚决不给郝正川理发,但她觉得最多两个月理一次足已。每当郝正川说,帮我理理发吧,她总是说,“不够长,理什么”。这样的争执,起先是由郝正川作为她做家务没有责任心提出来的。陈笑铃说,“要人家帮你,得让人家乐意,不能强逼人家”。后来郝正川恳切地告诉她,向她解释了自己的癖好;劝说她,反正对她来说,理发也不是什么累人的事,希望她顺应他,恳请她尽可能按他的要求帮他理。谁知这事被赋予特别含义之后,陈笑铃连两月一次帮他理发也有些勉强,因为她觉得此事关乎感情,感情的事一定要顺其自然,她不乐意帮他理的时候,她坚决不苟且顺应,使自己违愿屈志去帮他理发。在郝正川心里也略约感觉到,这似乎有点和钻她的被窝差不多。他也不想干那事还要什么前提,他宁可不干,也不会答应任何附加前提。当然,陈笑铃从未提过,为他理发要附加条件,只是要以她愿意去做为前提。这不,离婚协议签署近一个月里,郝正川早想理发了,但这就像他绝不会提出要与陈笑铃干那事一样,他轻则不会提出要陈笑铃帮他理发。当然,他有他的原则,又有他的灵活性,如果是陈笑铃提出,他是不会拒绝的。正如前几天老V说:尼克(郝正川英文名)该理发了。他只是说,他自己会应付。当时陈笑铃也在场。
此刻陈笑铃提及他理发的事,他的确有点不知作何感想,但他没有多想。他催促说:“不早了,该休息了,去洗吧。”
陈笑铃说:“我不困。”
陈笑铃继续坐着,没看电视,也没看书报,也没有织毛衣。这样思绪凝重弥远的情形,对于陈笑铃来说是比较少有的,因为她的性格是灿烂明朗的,多情善感。思绪凝重弥远的情形,对于郝正川来说却是常有的事。郝正川意识到陈笑铃也许有些心思忡忡,但他想像不到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虽说郝正川对于他们之间最终的“分”还是“合”,还留有玄妙的余地,且事关重大;但这是早已摆明了的事,进或退也是描绘得非常清楚的。进就是合,合则有两个条件:一个是陈笑铃应该与他达到性生活的融洽,他觉得问题的关键是陈笑铃应该有一个配合的态度;另一个是陈笑铃应该正视他们之间情趣爱好的差别,解决的途径只能是他主张的:互相接受对方的情趣爱好,并且努力培养共同的情趣爱好;而不能接受陈笑铃主张的:互不干涉、无须求同。换句话说,陈笑铃应该主动当一些配角。当然,郝正川不认为这是要她服从他。因为他认为,他过去一直能够顺从她的情绪情趣,只是她从不肯主动当配角,或者说当得太差。退就是现在这样,他们会,并且能够,保持一种界于亲戚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况且,离婚协议已经签署,离婚只剩下法律手续了,几乎已经不可能会有什么纠纷了。进或退的问题,她已经考虑近一个月时间了,而且她还可以继续考虑,因此他不理解她为什么此刻心思忡忡。其实他也知道,有些人就是那样!更准确地说是,他不喜欢一个人做重大决策过程没有自己的逻辑,在某个时刻突然有某种感觉,而根据这种感觉来行事。
郝正川心里很平静,他不觉WWW.soudu.org得这是什么关键时候。wWw.他认为,昨天和今天,以及今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跳跃性的变化。他善于用数学的“连续性方法”处理“离散化的问题”,就像他做科研一样,用抽像的数值模型去研究各种具体问题。具体问题客观上是“离散化的”,但模型的理论基础总是“连续性的”,然而该方法却是屡验不爽的。他要把他的科学思维用作处理人和社会事务的具体方法,他觉得他是这方面的高手,只是现实还没有为他准备好伟大实践的机会。
他今晚也喝了一点葡萄酒。喝酒、抽烟、喝咖啡甚至喝茶,都会打乱他脆弱的睡眠节律。这不,他刚才还有些困意,现在尽管快十二点了,他反而清醒了。他看到陈笑铃还坐在椅子上,他不知是出于要安慰安慰陈笑铃,还是觉察到有某种可趁之机。他从床上起来,站到陈笑铃身边,把她的头抱在他怀里。出乎他意料的是,陈笑铃紧紧地抱住他,这是极少有的。他印象中,只有那天他们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之后:那一次,郝正川抱她,她紧紧地拥着郝正川。现在,他注意到了,陈笑铃两条晶莹的泪线像清泉一般滑涌出来。他没有任何情绪的预料和准备,也没有任何感动,但他安慰道:“你不想离开我,是吗?我说过:你只要喜欢我,想要我,你就拥有我,你就不会离开我。即使你暂时离开了,你还拥有我。”
陈笑铃没有任何回答。
郝正川又说:“你知道,你是把握着主动的。进或退,就在于你的需要和意志,我已经不可能做什么努力了。”
陈笑铃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郝正川说:“到沙发上来坐”。说着他抱起陈笑铃,移了两步就坐到沙发上。郝正川个头并不高,但抱起陈笑铃并不算费力。其实当陈笑铃抱着他脖子和肩时,他只要端着她的屁股和大腿就抱得起来。他让陈笑铃坐在他腿上,脸贴着脸,他亲她的嘴,她稍微歪了歪脖子,但没有坚决地躲避。他又摆弄得她半躺在沙发上,然后伏在她身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亲她的脸和嘴。他说:“我要你,我不想你离开,我要你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我要亲你。”
他所谓的“我要亲你”并不是他正在做着的事情,而是他赋有特别含义,特指夫妻之间的那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