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骚狗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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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正川缩在陈笑铃的被窝外,停了一会儿,他摊开自己的被盖盖在身上。蜷缩在被窝里的郝正川像一条受伤的狗,只有胸口和眼眶有些发胀,头脑有些麻木,空荡荡的。他想起小时侯邻居家养的那条又肥又壮的咖啡色母狗。一天母狗正在猪进食的食槽旁和两条猪一起兴致勃勃地抢食。这时一条稍微瘦小一点的公狗像梭子一样快速溜过来了,公狗下面吊着一截像蜡烛的红红的东西。郝正川第一次明白了,原来平常看到的公狗下面突出的拉尿的玩意并不是“神鞭”,真正的“神鞭”是这红色的老兄。来到母狗跟前的公狗,尾巴紧紧贴在屁股上,“神鞭”变得更长更粗。公狗尽管那玩意胀得什么似的,并没有立即率性造次,而是谦卑地用舌头舔母狗的那玩意。进食高潮的母狗突然感到后面的袭击,猛一掉头,呜的一声大吼。公狗吓得缩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跑开。母狗见陌生的公狗竟敢在自家门前赖着不走,又呜的一声张口猛咬过去。公狗汪的一声就地十八滚,滚爬到两丈开外。母狗没有乘胜追击,她没有忘记和猪哥们抢食。公狗爬起来,打了个激灵,抖了抖粘在身上的土屑,翘了翘尾巴,伸展了一下四肢。重新抖数的公狗“神鞭”又伸出来了,他又痴情不改地过去舔巴母狗。母狗一转身猛扑过去,公狗又就地十八滚,但仍不想走远。这时母狗继续奋力咬扑过去,锋利的獠牙直锁公狗的脖子。公狗汪的一声流出血来,母狗并没有罢休的样子,还要再咬。血的教训使公狗明白没有便宜可赚之后,灰溜溜地逃跑了。童年的郝正川当时十分痛快,他狠狠地骂道,骚狗!此时的郝正川觉得公狗其实就是他自己,他不知要逃遁到什么地方去舔自己的伤口。

    郝正川像公狗一样舔那无形的伤口的当儿,陈笑铃并没有母狗得胜的惬意,她起身到卫生间洗漱了。洗漱完的陈笑铃坐到桌子跟前,摊开一本书。不知舔巴了伤口多长时间,郝正川后来也洗漱去了,完后默默躺进被窝。那晚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早上,郝正川吃完早点,准备好了上班的简单行装。他掀起窗帘的一角检查天气状况,尽管昨天大晴,今天早上却下起雨来了。这时陈笑铃还蒙头睡在被子里,他想直接开车去上班,何必要征询她的意见。他走到门口又缩回来了。

    他回到床前对着被窝说,外面下雨了,你送我去上班还是我自己开车去――如果你不要用车的话?

    被窝里的陈笑铃发出清晰的声响,下雨啦,车我要――要么你自己开去吧,我就不用了。

    他们这样一问一答的语气十分平和,好像昨天夜里什么也没发生。

    上班的路上,郝正川怎么也挥之不去那受伤的公狗可怜兮兮的神情。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念叨,没意思,没意思。不知他是觉得与陈笑铃的婚姻已经没有意义了,还是觉得昨天夜里陈笑铃太不够意思。他没有检讨自己是否有哪方面的行为不妥,他只觉得陈笑铃无论如何不应该既没有行动又没有语言。他想即使他有哪方面行为不妥,她也应该说出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他告戒自己,别去想它,该何去何从,时间自然会给出答案。郝正川一整天就这样恍恍惚惚,一边像是有意拽着一根橡皮筋,别去想它,别去想它,好像他小时侯放牛,不断地拽动栓在牛鼻子上的绳子;另一边又不知不觉滑进去,没意思,没意思。他平常就很少在办公楼的过道上走动,今天更是坐着一动也不动,他怕佬美看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他把没意思三个字也忘得差不多了。

    回家之后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陈笑铃照例主打做饭,郝正川照例一旁站着,等候指示帮忙。只要听到陈笑铃招呼,把肉切出来,或者扒几爿蒜,他就不声不响地行动起来。只是今天郝正川有些说不大出来话。他们之间有些分工是泾渭分明的,虽然从未明确规定过。比如说话,绝对是郝正川主打。如果哪一天郝正川感到不愿说话,陈笑铃坚决拒绝说话。像现在这样,像三月份他们刚搬到哈佛园来时近半个多月那样,像八月份郝正川憋得受不了只好试探她愿不愿离婚那样,反正郝正川不愿说话时,休想陈笑铃能打破寂寞。陈笑铃的逻辑是,不想说就不说呗,还非得没话找话?是的,这样的寂寞似乎也不算太生分。如果有具体的事,比如,剪刀放哪啦?不在书架上嘛!一问一答倒也平和,看不出有什么缝隙。

    这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第三天还过去了。这几天的确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这几天白天陈笑铃都领着小范的夫人刘倩在外面逛。郝正川也几乎没有再止不住思绪,头脑中像放电影一样一幕接着一幕地萦回在那个问题上。他每天午饭后有一个习惯,就是穿得严严实实,独自在外面散步。在郝正川所在的研究所里,美国人上下班都很随意,没个准点,可是一坐下来工作他们绝对不松松垮垮。郝正川也不好随意在走廊上走动,一天坐下来也有些累。因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郝正川就养成了中午出来散步的习惯。其实,美国人午饭前后出来跑几圈的人有的是,只是在中国中午休息时间出来跑步的几乎没有。这个大西洋之滨的小城尽管在湖沼科学界名闻遐迩,但人迹稀少得几乎屈指可数。郝正川上班的地方,不出两分钟就是连绵弥望的森林。在美国最显阔绰的就是路,尽管森林中人迹罕见,但柏油路总是九曲交错。在幽静的林间柏油路上散步,的确晃若经年隔世。任何喧嚣嘈杂乃至于沧海桑田的变幻都是遥远的人间的事,这里永远是幽静旷远,几乎几千年几万年前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差别。每天中午这样的散步,不仅大大有益于郝正川舒展腰肢和颈椎,活动胳膊和大腿,更重要的是他的思绪可以松松翅,自由地飞一飞,白日梦也可以放开来做。

    这几天散步的时候郝正川尽管克制自己暂时别去想那没有解、解不开的方程,其实不知不觉中,他也没少想。郝正川一人独处的时候格外冷静和理智,思维也异常活跃。他的许多工作,如理论推导,或者程序设计,其基本思路都不是在工作过程构思出来的,而是在这样散步或午夜突然醒过来睡意全无时突发的灵感。郝正川的理智和冷静有时候令人可怕,简直和机器人或外星人差不多。比如他八年前正在与张芳粘乎的那会儿,意外地得知张芳要与他吹灯熄火,拒不见他。他竟然乔装他自己的同事,从张芳的妹妹那里刺探他们家的住址。事实上他与她妹妹素未谋面,且仅凭与张芳谈话过程中捕捉到的一点关于她妹妹的信息。他找到张芳之后,竟然能当着她父母的面继续谎称自己是张芳的同事,气定神闲地与张芳讨论为什么突然要分手,她父母还以为他们的确是同事相见闲聊起来了呢。现在是那晚陈笑铃让他觉得很不够意思甚至觉得受伤之后的第四天中午,他想,现在可以仔细梳理梳理这个问题了。

    郝正川觉得陈笑铃那天晚上绝对算不上有一个积极的态度,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也勉强配合了。现在已经事后三四天了,陈笑铃也没有要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谈的意思,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天晚上弄得那么别扭。这种可能性是永远不会存在的,从他这些年的生活经验来看。她不仅自己不会谈,而且会排斥和拒绝听他谈。他自己不是没想过要坐下来和她谈,每次有什么不愉快不理解的时候,他都很自然地想到坐下来好好谈谈,可是她就像白日梦魇中作祟的魔鬼,无论他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和多么心平气和的态度要和她谈,她都会过敏地反应为他是要找她打仗。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样每当有什么问题就又聋又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正时觉得陈笑铃这人简直恶心,他愤恨自己怎么和这样的人耗了这么长时间。他越想越气愤,心里怦怦跳,好像刚刚和什么人撕破了脸,破口大骂大吵了一场。这样的人不如早点给揩了,让她滚蛋拉倒。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这么龌龊的人,下面那玩意还不争气,他在心里恶毒愤恨地骂道。他咬紧牙齿恶狠狠地断定,她肯定没有正常的性生理反应!是的,这一次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明证!这种性生理反应包括广义的和狭义的,狭义的就是指上床干那事,广义的包括搂呀、抱呀、依着、靠着、抚摸、接吻。他看不出她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和不满意,但她就是天性排斥一切广义的和狭义的性爱。他倾向于认为这是先天性的生理缺陷,但他也不能确信她到底是生理的问题还是心理障碍。生理的问题如果只是反应迟钝、唤起慢一点,如果她有足够的理智来配合,也许可以克服。心理障碍如果仅仅困惑于他是否真正爱她,如果她有足够的思想水平理解婚姻的实质和内涵,也许最终也能够克服。他觉得要命的就是,尽管和别人玩起来时陈笑铃还看上去像个活人,可是碰上一点问题,她简直和白痴差不多。他感到陈笑铃的问题实在不可小视,即使他有心努力去帮助她克服这个毛病,恐怕她自己为自己治病的理智也拿不出来。他想何不趁早把她打发掉,让她另找高明,让高尚的贤者WWW.soudu.org和她配合去,让别人去治她这个病。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如果陈笑铃真的有病,他应不应该管她。如果因为她有病就抛弃她,那是残忍的行为,路人不齿。如果仅仅因为她有病,原本打算吹灯瞎火,结果就改弦更张,委屈自己过下去,那么――。郝正川第一次感到问题的另一层复杂性,原来他只是下不了决心散伙,现在想不到,即使他们之间婚姻关系实际意义完全不复存在了,难道他就能拍拍屁股轻轻松松一走了之吗?他感到了另一种无形的约束。换句话说原来他觉得一切问题都在于陈笑铃的主观过错,主观不作为,或者说思想水平太差,不能够把握和处理他们之间性格情趣的差别,不能够配合做到性生活的和谐。他觉得过下去没意义,要坚持吹灯散伙,那么他有什么值得被指责的呢?现在事实上陈笑铃的主观过错仍然在那里,但问题就是多出了一个她有先天性生理缺陷。他觉得进退维谷,针芒在胸。

    一对夫妻原本恩恩爱爱,如果因为一方突有意外,摔断了一条腿,或者碰瞎了一只眼睛,另一方就要闹离婚,这是任何一个文明的社会都不会接受的。如果那对夫妻之间原本就过得结结巴巴,非常艰难,突然又出意外,一方觉得过下去更没意思,坚持要闹离婚,这时社会的舆论可就复杂了。如果这对夫妻原本就打算离婚,突然出了一个意外,一wWw.方还应该坚持离婚吗?郝正川在自己头脑中建立了以上三个模型,就像他研究工作中打交道的数学或物理概念模型一样,他要仔细研究这个问题。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来越迷糊了,他不知道他们夫妻的情形应该更靠近哪个模型。靠近哪个模型,这绝对不是一个抽像的理论问题,而是人格道德的生死抉择。好在他不是基督教徒,否则这将会关系到灵魂是升上天堂还是下到地狱的问题,那不仅是一生一世的问题,而是永生永世的问题。郝正川呀郝正川,他自己拍着自己的后脑勺。郝正川从前只是情感的纠葛――思考的是值不值得离一次婚的问题,后来是意志的纠葛――缠绵的是下不下得了决心离婚。现在前两道关都过了,又有了道德的纠葛――痛苦的是应不应该离这个婚。他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脑袋,自己对自己说,郝正川呀郝正川,你何苦如此牵肠挂肚,悱恻缠绵,人家领你的情吗?人家不说就不说,不想就不想,不做就不做。你怎么就这么书生意气,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自私就自私,没人性就没人性,无毒不丈夫,她自己不救自己,活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