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部属首领均已按时到达。义军抗敌筹饷的军事会议,就在这里召开。
须臾,刘永福同任天翔也到了。
黑虎亦随着主人来到,只见它在厅中走来钻去的,众人也都习惯了。
刘永福先向众人介绍了任天翔的身份,大家自是客气了一番。
刘成良瞥见任天翔左手的指间戴着个玉石戒指,不禁有些奇怪。虽说戒指男女都可戴,但戴戒指的男人大多是为了显示身份的达官贵人或富豪,一个大侠戴它何用?再说,如今时兴翡翠绿,可这戒指却白中泛黄,一点不显贵气。
转而又一想,大侠做事岂可以常理推测,或许那戒指是长辈或朋友乃至是红颜知wWw.己赠与的纪念物,或许是个联络的信物,而且戴在手上,事急时还可当作暗器打出,管他呢,别枉费心思去猜想了。
会议刚开始,商议的焦点便集中到了军饷的问题上来。
早在战初,刘永福即下令将台南库存银两和关卡厘金尽数留下,后来陆续拨充给各军营为饷,至今早已竭尽。
“吴先生,”刘永福道,“还是你先说吧。”
被刘永福称为吴先生的,叫做吴质卿,号桐林,乃蜀南人。因受刘永福举义台南的感召,渡海前来投效,任文案。此人颇有能力,战之初时,义军仅存两个月的军饷,形势严峻。是吴质卿想方设法,向富户劝说募捐,发行官银票来增加军费收入。他又根据得到的情报,果断行动,先后派兵铲除了两股趁乱抢劫的土匪,在土匪巢穴缴获不少银钱和粮米。他还加强账目核查,尽量削减开支,鼓动民众自带干粮义务修筑防御工事等,把节省下来的钱用在刀刃上。经他多方运筹努力,居然使军饷增加,延长到可勉强支撑五个月,消除了刘永福的一大烦恼。故此刘永福让其参与军政要务,颇为重用。
却说吴质卿沉重地告诉众人:“拂晓时接到易顺鼎从厦门送来的密信,说他向张之洞请求济台,张复电称‘台事奉旨不准过问,济台饷械更迭奉严旨查禁,此时台断难救’,要易顺鼎‘权其轻重,速离厦门,免生枝节’。目前易尚不死心,正在设法求谒沿海督抚诸公,苦求接济。”
言毕,满座喟叹之声不绝。
任天翔道:“能否在本土设法筹饷?”
“试过了,”刘永福道,“开战之初,台湾民众上下一心。在义军筹集军需粮饷时,不但富户乐于捐输,黎民百姓亦慷慨解囊,即便贫如轿夫、挑夫者,亦每人每日捐钱五文,以供军用,诚可谓同仇敌忾矣。麾下的将士兵勇闻风慕义,自请减发饷银和口粮各一半,愿俟平倭后银米有余裕再行补发。当时,若是沿海诸省能予以支助,气势自当不同。岂料朝廷竟严禁各省援台,致使后劲不继。单靠士兵和百姓节衣缩食,又能撑得了多久。战事一拖延,弊病就逐渐生发,百姓信心亦受动摇。”
“能否想些其它办法?”
“该想的都想了,难啊。”刘永福叹息道,“当初为解决军饷之事,曾设立官银票局,发WWW.soudu.org行官银票,许诺战后加倍偿付,动员绅民踊跃捐输,以济一时之急。开初效果还行,岂料随后外国洋行带头拒用,加上后来日谍撩拨放风,说台南饷源已竭,官银票乃是空头支票,造成持票者围困官银票局要求兑现的风波。后虽平息了事态,怎奈信誉受损,官银票已无法再发行了,随同发行公债和邮票的举措也旋即被迫作罢。”
“如今城内只有几家殷实富户,尚可募捐一点,一般百姓已很困难了。”吴质卿接着道,“更可恨者,不久前居然有不肖之徒,假冒义军名号,敲诈勒索富户,损害我军声誉。我已禀明刘帅,采取了防范措施,张贴布告,说明今后若有募捐之事,均会提前三天告知捐户,纳捐之时,给付盖印的收据,待日后安定即按数返还。对假冒名号敲诈勒索趁火打劫者,一经发现即捉拿严惩,敢于拒抗者,格杀勿论,假冒之徒由此惧匿。只是如今欲再募捐已是很难了。”
刘成良道:“但愿罗先生之行会有所收获。”
他所说的罗先生,叫罗六琴,乃刘永福的幕僚,前些日子内渡筹饷去了。
“眼下最重要的当是枪械弹药之事,”只听王德标道,“粮米不足,可多加些水或少吃一点,另外山果野菜亦可采摘来充食应付,再不济还有草根树皮,勉强也可顶它几顿。就是这枪械弹药无法将就,少了它,只靠大刀长矛,伤亡必重,仗即难打。”
“军械库尚有些许库存,”刘永福道,“清点一下,能用的尽量分发备用。”
“已清点过了,”王德标道:“军械库所存者,有毛瑟枪八百余杆、林明敦枪五百多杆,加上其它牌号的外国枪支七八百杆,尚有二千多杆枪可用,但弹药有限。更由于枪支牌号杂乱,子弹不能通用,处境窘困。至于其它那些土枪土药,因保管不妥,长期遭湿,现已无法使用。找出一门生铁旧炮和配备的几十箱炮弹,经试射尚可使用,已于数日前运往安平炮台架设,以加强防卫火力。”
“人手也是个问题。”吴质卿道,“几个月来我军在困境下激战,伤亡惨重,急需补充生力军……”
“徐骧为增强兵力,已招募了七百多名山民,那些人都是自带刀箭鸟铳和部分干粮来支战的,”刘永福道,“我让徐骧将其所部扩建为先锋营,任命他为先锋营首领。另外据徐骧说,他已同几支自发组建的民军联络过,还有队伍会来支援的。”
正说着,却见亚鹤匆匆步入,叫道:“老爷,罗先生回来了。”
众人闻言,皆翘首而待,希望罗六琴能带来宽心的消息。
罗六琴进来了,只见其衣裳邋遢,步履沉重,脸色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似有五六十岁摸样。当面对刘永福时,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众人忙为其让座端茶,并问起到内地求援之事。
罗六琴摇头叹息道:“有负刘军门与诸位重托,在下直是空手而归,只带回友人筹赠的六千两银子。”说罢,几乎垂泪。
众人只得安慰劝说了一番。
罗六琴告诉众人,一个多月来,自己遍求沿海督抚济台,几乎走断了腿,而且时常吃的闭门羹。闽、粤、鲁诸省的封疆大吏,均以不敢违抗圣旨而罹重咎为辞拒绝接济台湾。早先曾托人到北京找门路,拜谒翁同?求助,亦受冷遇。也曾多次求见过张之洞,开头张还客气,后来就干脆拒客了。自己费了不少周折,才从张之洞亲信处得悉,张曾由上海汇出一笔十余万两的巨款资助台事,不料事泄,款项被李鸿章下令扣留,张之洞由此还受到朝廷的训斥。
众人闻说,寂然无声。
良久,方闻刘永福叹息道:“我军舍生忘死,抗倭护台,不意国贼竟断我后援,致有今日之困,叫人好不恼恨也!”
任天翔道:“连张之洞此等人物的汇款也被扣留,可见朝廷禁止济台之严。试想沿海督抚见势,谁不惊心,岂会花钱买违旨之罪受。谋求内地接济之事,恐是无望。”
刘永福道:“援济难得,如今之计,只有作无援打算,依靠本土台民竭力筹措,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没钱粮的出力,共抗敌军,方不会误事。”
于是商议的众人,遂将话题转到了在本土筹饷招兵、布防抗敌和应付事变的部署上来。
据得到的消息,日军成立了“南进军司令部”,分兵三路,分别由能久亲王、伏见亲王和山口少将率领,合攻台南。另外,日军还调动了大型舰队助战。显然,这会是一场异常惨烈的决战。
吴质卿道:“据报,日军第一路军――能久亲王的近卫师团一万五千人,正逐渐向嘉义逼近。目前嘉义城内我方仅有防军二营,兵力不足,嘉义知县孙育万已派人送来紧急公文要求增援。”
王德标道:“徐骧已率先锋营赶往当地布防抗击,听说简精华也带了大队人马到那里聚集助战。”
刘永福道:“嘉义乃通往台南的要道,且城墙坚固,正适宜固守。只要布划得当,颇堪一战。必须多派人马援守才是,此仗若打得好,可以挫敌锋芒,提高我军士气。”
王德标请战道:“刘大人,在下愿带兵前往嘉义助阵。”
这王德标,和任天翔亦是朋友,他很早就随刘永福征战,也是刘的得力部将。
“好,”刘永福道,“你就率七星军三百人前往助战。”
“是。”
有王德标亲率七星军抗敌,众人稍稍放心,因为七星军是刘永福的亲军,黑旗军中的精锐,其骁勇善战是中外驰名的。
众人继续商筹。
“哦,还有一件事,”刘永福转头道,“吴先生,你来说吧。”
众人把目光投向了吴质卿。
只见吴质卿略为思忖,即凝重地道:“关于有日谍探秘破坏之事,还请诸位予以警惕并小心防范。前段日子日谍活动猖獗,幸亏后来我方施行了连庄法,各村庄相互联络通气,自家人佩戴暗记标识,配合行动,终使日谍的活动暂时偃息。昨日破获一桩细作案,由在下亲审,泄密者乃是被日谍收买的我方人员。据其初步交代,已为日谍送出多份情报,在下已将详情禀告刘帅并采取了补救防范措施。”
“日本人的手可真长。”任天翔道。
“对这种溃堤之蚁,绝不能掉以轻心。”王德标道:“还须加强审讯,刨根究底,看其还有什么未交代供述的,并及时追缉其主使和同伙。”
“居民中总有不肖之徒和愚昧之人,他们贪图金钱,不惜冒险为日人做事,实属可恨,我看是不是杀他几个,以示惩戒威慑。”有人提议。
“日谍奸细事件已出过好几回了,父帅,”吴成良道,“吴先生身兼总办委审局事务与文案两职,且时有它事须分心处置,事情一多恐顾不过来,再说也不宜让他过于劳累,我看――”
“良儿真是与我想到一处了。”刘永福点头道,“我正打算找个合适之人来兼任总办委审局事务,让吴先生息息肩呢。吴先生以为如何?”
“多谢刘帅体恤,。”吴质卿道。
“兼任总归不方便,亦难以专心,依我看,不如专门找个人来担当总办委审局事务,掌管处理审鞫奸细诸事。”刘成良说罢,瞥了任天翔一眼。
任天翔未作声。
“专人掌处审鞫之事,可容后再作商定。”刘永福胸有成竹,他知道任天翔的脾性。
“近日又陆续有一些本地居民内渡了。”
“走就让他们走吧,这些人留着,也顶不了什么大用!”有人发牢骚道。
刘永福劝解道:“诸位不要苛求黎民百姓,他们所追求的,也只是安居乐业,内渡乃是迫不得已的!”
刘成良接口道:“是啊,安平林家,内渡前将仓中一万多斤稻米,尽数捐为抗倭军粮。还有城内的李姓富绅,内渡时还捐了军饷八千两。他们选择内渡,只是怕日军占据台湾后会伤及家眷,故而避走,其实他们内心,还盼望着能再回来呢。”
“说得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尚能堂而皇之内渡,百姓更有何说!”
刘永福沉吟了一下,忽道:“我想亲至嘉义巡视一番,诸位以为如何?”
“如此当然好,”吴质卿道,“主帅亲莅前线,必振军心,只是此行务须保密,以防刺客,切不可大意。”
“大哥,”任天翔道,“我随你去。”
有任天翔随行,众人自然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任天翔瞥见,早晨刚刚认识的陈凤昌匆匆步入,走到刘永福身边低语了几句,并呈上一份拜帖。
刘永福打开一看,便叫过任天翔道:“你的朋友丁一山到了。”
“我去看看。”任天翔说罢,便随陈凤昌出厅去了。
刘永福转头问刘成良道:“良儿,台南港口各炮台的防务情况如何?”
“日军以占据的澎湖为基地,先前不时派军舰前来骚扰偷袭,试图觅机而上。”刘成良道,“我军在海岸一带埋伏堑坑,以大木桶去底埋入土中,内插竹签,外以草皮伪装。日人数次来偷窥我城势,跌入堑坑死伤数十人,加上黑旗军同沿岸各义军民团严密巡查,小股登陆日军,悉被歼灭。故而如今他们不敢再登岸,只是以炮舰远轰我港口炮台,但在我炮台的反击下,日本军舰均失利而遁,台南港口安然无恙。”
“良儿,我赴嘉义巡视期间,台南的防务诸事就暂且由你来主持决断。凡事均须谨慎,多与众叔伯将领商量定夺。台南海岸线甚长,倭人贼心未死,须严密防范,切不可懈怠。”
“是。”
聚议事毕,众人散去。
刘永福却将吴质卿单独留下。
“吴先生,”刘永福道,“争取内地接济之事不可放弃,台战若得不到外援,必败无疑。听说沿海督抚处你有熟人,在下想请你再往内地走一趟,找些门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好,我收拾一下,立即动身。”
“我让陈凤昌护送你过海。”
吴质卿告辞转身,刘永福亲自送下堂阶。
分别之际,刘永福手执吴质卿之手,深切地道:“吴先生,这些日子来,承蒙你废寝忘食鼎力相助,在下甚为感激。此趟内渡,不管事成与否,你不要再回台湾了。你是文人,战死无益,若保得性命,将来便可将今日之事记述为书,使我手下这些忠义士卒能名垂青史。”
刘永福稍顿,又眼睛潮湿地道:“也许不久后,你就会得到老夫尽忠报国的消息了。”
吴质卿大惊道:“刘大人切莫如此,台战若败,绝非你之过。如今朝廷为官者,象你如此不顾身家性命保国卫民者,已是凤毛麟角,切不可学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你若殉国,留下的空缺若被庸人或奸诈之人占据,与国与民何益,还请三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