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却有机要官入内禀报,说是能久亲王电告,该部已开始朝嘉义进逼。
桦山资纪知道,每逢大战事,在部队进攻前,能久亲王都会亲临前沿观望地形,部署进攻方案。遇到地势险要处,他还会弃马徒步,手持青竹杖不顾疲倦地攀爬山路,观望敌情。听说有次在前沿视察时,一发冷炮突在他身旁炸落,将其坐骑炸伤,把护卫人员吓得脸无人色,幸亏亲王安然无恙。另外,在战斗尚未完全结束时,能久亲王也往往会不顾安危上阵视察指挥。为保安全,属下曾多次劝说他不必履险,可能久依然如故。
对能久亲王,桦山资纪是心怀敬畏礼让有加的。
虽说如今自己的军阶比能久高,但说实在话,不论是资历、战功,或是在军政界的朋友、人缘,特别是在同皇族的密切关系上,自己都是无法与其攀比的。因此同能久搞好关系,对日后自己在政界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
桦山资纪将目光盯在了悬挂壁间的一副墨宝上,那是能久亲王书赠的,上面写的是:
“旭光将被台南地,歼彼渠魁安万生。”
这是攻克彰化后,能久亲王登临八卦山炮台,遥望台南而赋《帅师将向台南有作》一诗中的诗句。
确实,攻占彰化后,通向台南的大门已被打开,攻占台南只是迟早之事。
然而事情绝非容易,连一向自傲的能久亲王也在诗中感叹:“远伐荆蛮百事辛,难堪恶水与炎尘。去京半岁君休笑,忽作白头黑面人。”可见战事的艰难。
入台作战以来,日军在行军途中,处处遭到敌军的阻击,损兵折卒,减员不少。
台湾的居民顽冥不解事理,加上受刘永福诸人的煽动,他们只认为敌兵一来即于自己有害,须抵抗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于是日军所到之处,都有台民自发的抵抗出现。据属下汇报,有的地方,连老人妇女甚至孩童,都参加了抵抗,因此日军不论东西南北,到处无不战斗。
为了镇压台民的反抗,总督府在初到台湾的三个月内,平均每天处死抗击日军的暴徒六、七人,并曝尸数日,然后抛弃荒郊。随后,还发动了清庄运动。当时,台湾各个村庄均有三四十名的暴民匪徒被处死。怎奈此举非但未能吓住台民,反而更激起他们的拼死反抗。
经过几个月的作战,日军伤亡人数剧增,单是能久亲王的近卫师团,就伤亡近达两千人。
尚不止此,台湾这蛮荒瘴疠之地,气候奇特,士兵不服水土和患病者不断增多。
军部为此在彰化专门设置了野战医院,初止患者二百余人,岂料后数日忽疫症流行,染者达千余人。患病者卧铺呻吟,咒骂哭喊,一片混乱。至本月中旬,病势益烈,中冈大佐、绪方参谋及其他将校多入鬼籍,士兵死亡更多。行军困难,于此wWw.可见一斑。
由于战局受挫,部队伤亡严重,为掩盖真相,避免士气遭受打击,统帅部灵机一动,把负伤和阵亡的士兵人数,大半并入染疫症的人数中。于是,在近卫师团本月份的统计报表上,仅患霍乱、疟疾、伤寒与脚气等病而死和住院医治的官兵,多达四千二百七十四人,竟占了整个师团作战人员编制的约三分之一。
近日国内有人为死于台湾的士兵作诔文曰:“出征不归,客死千里。待彼门者,茕茕无倚。山步(左山右步合为一字)彼岵者,瞻望长?。痛恨深憾,哀莫穷已!”词意缠绵凄怆,怨天恨地也。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咱也是被逼无奈呀。虽然我们一直都自称是大日本,可谁不知道,日本的版图实在有限,地狭物乏,若不抓紧时机拓展,终是人家眼里的小混混,说不定哪天还会被别国给“拓展”了。
宁为刀俎,不为鱼肉。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须死许多人,可这也是不得已的。
你看那战争的收获多大呀,那拓占来的土地及其资源,可是民族生存的资本呢。
再说战胜国得到的赔偿,多丰厚呀!经过甲午一战,日本向战败的中国索取赔银二亿两,再加上赎辽费三千万两和威海卫日军守备费一百五十万两,合二亿三千一百五十万两。
而本国政府并不以此为满足,又以中国库存银两成色分量有问题,要清政府“贴实足色”,加上要求兑换为英镑付赔所赚得的汇率差额,仅此两项,据测算,又可额外争得近三千万两的外快,总共可得赔银二亿五千九百七十万两,约合近四亿日元。
要知道,日本政府的年度财政收入才只八千万日元,这赔款竟是其的五倍!真乃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战争,这一本万利的营生,使日本发足了横财。
而战争的赔款,又迫使财力有限的清政府不得不向俄、法、英、德等国大举借债,背上极大的负担,从此一蹶不振,有利于大日本帝国将来的进一步动作,可谓一箭双雕。
战争的胜利和经济上始料未及的成功,令所有的日本人为之陶醉和癫狂!
除此之外,还从中国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包括舰艇、轮船、汽船、军港设备、机器、枪炮、弹药、金银、粮食等等,约略计之,其价值也有一亿多日元。
日本政府从获取的巨大资财中,分出百分之七十五用于扩充军备。而日本天皇也从中分得二千万日元来作为皇室财产。剩余部分则用来作为建立钢铁厂等其它项目的资金。
眼下,大日本帝国就如同一部庞大的蒸汽机,战争就像熊熊燃烧的煤火,把民族的斗志烧得热气腾腾马力十足。只要煤和水充足,大日本这部庞大机器便可通行无阻所向无敌。
这不,将得到的赔款投入军备,军备扩充后,日军的战斗力即可大大增强,从而继续向外拓展征战,而到时又将得到大量的赔款,如此以战养战,反复循环,哈,战争真是润滑剂,催使大日本的机器灵活运转并不断扩展。
难怪如今啊,一想到有四、五亿的日元滚滚而来,无论是政府或是官员,都腰杆粗壮,底气十足。也是,试看今日之世界,在这古老的东方,敢与西欧诸强分庭抗礼讨价还价的,舍我大日本帝国其谁也!
只是――桦山资纪的目光落在了搁于一旁的报纸,心中转而一沉:
早年曾有英国专家根据有关资料和经验,得出了“中国人是一个具有奴性,做事勤奋,生意精明的民族”之结论,先前自己对此观点也颇为赞同,可在台湾的战斗现实却证明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朝廷的谕旨不但百姓不听,连官员也不服从,哪来的奴性?他们根本不顾自家利益,甚至连性命都不顾,又算是什么生意精明?根本是榆木脑袋!
桦山资纪走过去俯身抓起报纸,那是谍报人员搜集来的一份中国上海的报纸《申报》,并附有译文。
这份《申报》在一篇题为《论台民义愤亦足以震慑远人》的文章中说:“……台民之义声,适足以震动天下,俾薄海内外闻之,知中国固大有人在。我君可欺,而我民不可欺;我官可玩,而我民不可玩!”
确实,台湾军民的抵抗够激烈的。但桦山资纪知道,凭着大日本帝国的利枪锐炮和强兵,要解决台湾本土的抵抗是绰绰有余的,日本最担心的就是中国内地对台湾源源不断的支援,故而多次向清政府提出交涉和抗议,清政府业已明令各省严禁援台。
幸亏老天有眼,让“不可欺”者受“可欺”者统辖;让“不可玩”者受“可玩”者限制,否则事情就棘手了!
桦山资纪明白,目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尽早地攻占台南并减少兵员伤亡。
那刘永福确实不是易与之辈。早在开战之初,己方即派出大量谍报人员潜入对方防区搜取情报,又重金收买了一些台民带路、传送情报和配合发动骚乱。
此举颇见成效,怎奈好景不长,刘永福居然来了个“连庄WWW.soudu.org法”,一庄连十,十庄连百。战时共拒日军,闲时各村庄对居民核实登记并相互检查,发现有来历不明之人,举报者有赏,窝藏者治罪。每夜有专人巡更击梆,若遇有警,即鸣锣为号,众人群起追捕。于是派出去的谍报人员纷纷落网,幸存的也难以活动。
自己也曾多次派遣杀手行刺刘永福,欲令对方群龙无首而溃乱。可由于对方防范严密,未能得手。
更有甚者,刘永福竟然来了个“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什么混帐“天涯隐侠”肯定是其派来的。
此人在台北袭杀巡逻的哨兵不说,还将基隆河畔的弹药库给炸了个片瓦无存。更可悲的是,当晚恰有从国内征调来的一支新兵抵岸,暂时歇宿在弹药库外围的库房,结果不少人成了冤死鬼――那天夜里,被炸死炸伤的兵员多达百余人,相当于当日攻占台北的代价!那些弹药,本是用来接济各路南进部队的,不想却用在了自家身上。同时被炸毁的,还有一百二十条村田式新式步枪,损失可谓惨重。由于弹药库被炸,接济不及,致使南进部队的进攻步骤被推缓了半个月,害得自己被上峰训了个狗血喷头。据报,后来在草山杀尽巡逻队士兵的,也是那个天涯隐侠。若抓得其人,须将之碎尸万段,方可泄恨。
桦山资纪俯看着战事地图,边看边想,越想越气。这种注定要失败的仗,对方为什么还愿意继续打下去,而且是拼命地打?真是一群愚拗之民,不可思议而又让人伤透脑筋!
桦山资纪坐下身来,将两肘搁在矮桌上,以拇指在两边的太阳穴按揉起来。
“总督大人,”机要官报告道,“高岛副总督从澎湖发来急电。”
“念。”
“刘永福托英国领事胡思德带来一信,表示愿意罢战离台。”
桦山资纪立起身来。
机要官望了桦山资纪一眼,继续念道:“信中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让外国轮船将其所部兵勇及随员送回内地;二是对曾支持过他们的台民不得加罪残害。”
“混蛋,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桦山资纪想,虽然这两个条件与当初自己致函刘永福时所开出的条件几乎等同,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既已开战,且兵员伤亡严重,战期拖延,已引起国内其他派系的不满和攻击。眼下只有一举攻下台南,消灭黑旗军,捉住刘永福,方可向上司交代,挽回声望和巩固自己的地位。
哼,刘永福呀刘永福,看来你也扛不住了,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再想全身而退已太迟了。我方的主力部队已开始合围,国内的援兵不久将到,黑旗军是插翅难逃,你刘永福也死到临头了。
桦山资纪来了劲,对机要官下令:“马上复电高岛副总督,拒绝对方提和条件,敦促刘永福投降!”
“嗨!”机要官行礼退出。
“回来!”
桦山资纪冷静地考虑了一下:刘永福突然提和,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他认识到台南已经守不住了,想通过议和来挽回一点面子;再者,就是要利用谈判来拖延时日,等援待变。
桦山资纪用手指灵巧地敲击着桌面,思忖有顷,眼光蓦然一亮,随即招手让机要官靠近,附耳对其密语起来……
机要官连连点头,退出去了。
桦山资纪脚踩袜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临了,伸手从矮桌上的烟盒中抽出根雪茄,用雪茄刀小心地切开茄帽,然后叼在嘴上,划燃专用的长火柴缓缓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迈步走到门后,拉开通往后庭的纸门,把吸在胸中的烟雾缓缓地呼了出去,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