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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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陈凤昌,刘永福默伫许久,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只见他快步走到书架前,从架上取下一大盒往来私函,翻找起来。终于,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刘永福一拍桌子,将爱犬黑虎吓了一跳。

    刘永福将捡出的一纸信笺凑近烛光展开,那笺上写的,却是一首诗:

    “恩仇藐生死,风雨论古今。挑灯且拭剑,长歌慨抒襟。衣锦黄梁梦,卧舟碧荷深。天涯归隐侠,明月照冰心。”

    “天涯归隐侠,”刘永福暗道,“莫非是他!”

    又一想,该不会是巧合吧?但愿是他。

    原来,刘永福所想起之人,乃是十年来不曾再为谋面的金兰兄弟任天翔。

    早在刘永福统领黑旗军时,任天翔就和他在一道了。

    其人天性聪颖,早年缘得异人传授,吐纳格斗的功夫有相当火候。他随刘永福南北转战,出生入死,在危急时还救过刘永福一命。

    太平军失败后,刘永福势孤,便率黑旗军占驻于滇越边境一带,开辟山林,聚众耕牧,训练兵马,官兵也奈何他不得。

    任天翔被倚为臂膀,深得信任。

    后来,法国企图占据越南以窥伺我华夏,派兵攻打河内。

    刘永福应越南王之请,率黑旗军抗击法军,屡次得胜,威名远扬。

    话说数年过去,有一天,任天翔忽然来向刘永福辞行,说是多年戎马生涯,武功虽未弃置,却因无暇精研,难以突进。如今想重履江湖,会友行侠,潜心研练武功。

    刘永福识其脾性,知道劝也无用,只得让他去了。

    任天翔走后不久,粤闽浙诸省接连发生了轰动一时的连续命案,被杀者均是在任内横征暴敛、虐民枉法甚至同黑道有勾结往来的高官。

    刘永福闻知后心中明白,那八成是任天翔所为。

    三年后,任天翔又回到黑旗军驻地。

    他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册武功秘籍,整天埋头钻研演练。兴来时,也帮着调教刘永福的亲兵几招。

    就这样又过了多年,任天翔的武功突飞猛进,十多人持械围攻空手的他,居然近身不得,不是被撂倒,就是被借力掷出,其功夫分明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后来法国贼心不死,再次派重兵攻打越南。

    刘永福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癸未年(清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的夏季,法军上尉代理营长李威业率?五百名法军轻易地攻下越南河?城,稍作休整增补援军后即继续挺进。

    黑旗军受越南王之邀再次于纸桥设伏抗敌,双方由此展开了大决战。

    黑旗军倚靠地形之利,大量伤敌,而法军则利用火器的优势和训练有素的强大兵力,企图一举消灭黑旗军,以雪前耻。

    这里须补叙一下,所谓的以雪前耻,乃是指法军于十年前(清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在纸桥与黑旗军的一次遭遇战,该仗法军大败,首领安邺被当场击毙。因此可以说,法军此趟乃是憋着一口气而来的。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是一场有进无退的搏杀,双方都杀红了眼,敌我所有的预备兵力全部投入了战斗。

    就在局势成胶着状态的关键时刻,是机敏的任天翔,临时组织了一支三十人的敢死队,从侧翼迂回,突然利箭般地插入敌军军阵的心腹地带,朝正指挥作战的法军首领李威业猛扑过去,正是任天翔,舍生忘死拼命向前,最终竟将李威业一刀斩于马下,致使法军失却主帅,全军大乱终致溃败。

    事后,越南政府特?此役的胜利,授予刘永福三宣提督官衔。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

    话说那一年,法国增兵越南,清朝为保护越南,也派兵抗击法国大军。

    清朝素知黑旗军英勇善战,便让越南王斡旋,转请黑旗军助战。

    为避免同清军摩擦,利于共同对敌,也为了得到大量的枪械弹药和粮饷,增强自身力量,刘永福在表面上接受了清廷授予的“记名提督”名号,与清军协同作战。

    那一次,黑旗军更是大显神威,连创敌军,令法军闻风丧胆。

    后来,另一路清军在老将冯子材的指挥下,也大露锋芒,歼敌一千多人,取得举世瞩目的镇南关大捷。

    法军节节溃退。

    正当局势大好,有望将法军一举逐出越南之际,清廷突然见好就收,任命李鸿章为谈判代表,匆忙在天津同法国签订了《中法新约》,接着便将清军尽数撤出越南,使战败的法国得以在越南站住了脚跟。

    由于战事告一段落,清军奉命撤离,黑旗军失去军需和犄角的支持,顿显势孤。

    而增派了兵员的法军,更是将黑旗军视为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时时窥伺机会,组织了几次偷袭,虽未能得手,但黑旗军也颇感压力。

    恰逢此时清廷遣唐景崧为使,前来招抚黑旗军。

    刘永福反复权衡,与部属十余次商讨,觉得受抚也好。一来敌强我孤,处境艰难;二来不少兄弟离乡日久,也想回家看看;三来际值外患蜂起,正好为国为民效力。

    决定受抚时,任天翔亦无异议,只是在事后来找刘永福,说自己闲散惯了,不愿吃官饭受羁绊,要从此归隐度日。

    刘永福明白无法劝阻,只得由他离去。

    临行之际,任天翔作了这首诗相赠。

    话说刘永福手执当年任天翔的赠诗,暗忖,当年一别,再无拜弟消息,若是今儿他到了台湾,必定会来相寻,那时便又多了一根共撑危局的支柱了。

    想到此处,刘永福有些亢奋,他收好赠诗,起身踱出房间,迈过厅堂,一路转廊过院来至后花园。爱犬黑虎跑在前边,四名贴身护卫左右紧随。

    这时碧空如洗,一轮皓月当头高悬,纤尘不染。

    刘永福顿觉心情开朗,烦恼去了一半。

    突然,黑虎发出一声惊吠,吠音未落,一褐衣蒙面人从围墙上飞跃而下,持剑直取刘永福。

    四个贴身护卫中的三个拔刀上前抵住,只剩护卫首领高云持刀护住刘永福,欲往后院退去。

    刷的一道人影掠下,又一褐衣蒙面人持剑直奔刘永福。

    高云上前死命挡住,交手只三招,便陷落劣势连遇险招。

    幸亏有黑虎在旁侧跃扑吠咬,协助高云又抵挡了几招。

    正危急间,巡夜的刘成良已闻警带着两个兵丁赶到,替下了高云。

    眼见形势转缓,忽的一下,却见一黑衣蒙面客从墙上飘落而下。

    刘成良等人赶紧撇下两个褐衣人,将刘永福围护中间。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那黑衣蒙面客背插单刀,落地后却双手扶臂而立,一动不动地站着。

    两个褐衣人互看一眼,迟疑了一下,终是下了决心,持剑朝刘永福缓缓逼去。

    一声轻啸,黑衣客突然拔地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挡在两个褐衣人面前。

    两个褐衣人对望一眼,更不打话,同时出手。两剑一左一右,配合甚为熟练,使出“双龙抢珠”招式,直取对方双眸。

    黑衣客不慌不忙,回手拔刀。就在对方剑锋即将沾目之际,他后退半步,在将对方两把剑又引进半尺的同时,他将拔出的刀往地上一拄,刀柄正靠在腰间,侧身借力将身子悬空横卧,与拄地之刀构成个“丁”字,恰使对方攻到的两把剑落了空。

    只见黑衣客双足分剪,一招“乌龙摆尾”,击在对方手腕上,已将两把剑踢飞。随着双足落地,又一招“潜龙出水”,钢刀顺势由下往上斜挥而出。两个招式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刀锋过处,两个褐衣人立时横尸地上。

    这时当当两声,那两把被踢飞的剑方才落地。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黑衣客手中的那柄刀有点奇异,刀尖特别狭长,刀身黝黑如炭,在月光下居然毫不映光。

    只见黑衣客归刀入鞘,迈步走向刘永福。

    众人不知其来历,岂敢大意,忙持械上前挡住。这时陈凤昌恰也闻变持剑赶到。

    只见黑虎嗖的窜向黑衣客。

    来客似乎并不畏惧,任由黑虎近身。只见黑虎冲到黑衣客脚边,朝其裤脚上嗅了嗅,又绕到其身后,略为闻嗅,即抬头向刘永福吠叫了一声。

    “众人不得无礼,快快退下。”刘永福挥退手下,他已从黑衣客的招式身手和那柄刀上以及黑虎的行举中认出来人身份,他上前拱手道,“任老弟,请!”

    黑衣客还礼道:“难为渊亭兄还认得出在下,请!”

    内厅,刘永福同任天翔在对酌,在场的还有黑虎。

    任天翔此时已去了蒙面巾,只见他年近五十,面如古铜,生得鼻直口方,剑眉星眼。

    黑虎在任天翔膝下绕来转去,不时吠叫,很是亲热。

    任天翔禁不住拍拍其脑袋,道:“黑虎兄弟,十年了,你还记得老朋友,真乃机灵。”

    黑虎又去舔任天翔之手。

    “黑虎,别打搅,”刘永福道,“我和任兄弟有许多话要讲呢。”

    黑虎识趣地走到刘永福身边伏下,再不作声。

    “老弟一向可好?”刘永福边为任天翔斟酒边问。

    “当年别后,在下到洞庭湖隐居,多年来一直潜心钻研武功,不问世事。年初又因修炼奇功而闭关半年,功成后才得悉台变之事,又闻得大哥在此坐镇,当即赶来相会。岂料半途遇上风浪,船只被迫改变航向,转而在基隆靠岸,耽搁了时日,故而今日方到。”

    “刚好为我除去刺客,”刘永福望了任天翔一眼道,“炸毁基隆河畔日军弹药库和杀除十三太保之事,乃是老弟所为吧。”

    任天翔盯看刘永福一眼道:“大哥的消息好灵通哇。”

    “碰巧得悉的,”刘永福道,“我托陈凤昌去寻访丘逢甲的下落,无意间得知你所为,他对你可是甚为钦佩呢。”

    “那陈凤昌是什么人?”

    “也是位义士,刚才对付蒙面杀手时,他好象也赶到当场,明日得便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哦,”任天翔想起一事道,“此番来台寻找大哥,曾邀一位好友同行。由于风浪太大,船只改在基隆泊靠,住了几天,随后就一同去了台北。后来又因各自有事而暂时分手,并相约在彰化会齐。怎奈我有事耽搁过久,无法及时赶去应约。不过事前我俩曾约定,若有意外,等待一段时日后尚无法会齐,可各自赶往台南来找大哥。我估计,大约这两天他就会到的,其人持有一份我落款的拜帖,请大哥留心一下前来拜访之人。”

    “好啊,”刘永福点头道,“那人叫什么?”

    “姓丁名一山,山西人氏,也是个侠义之士,我俩相识已有八年了。”

    当下二人聊起别后诸事,又相互动问了昔年几位朋友的下落,一番桑沧感慨后,话题不知WWW.soudu.org不觉间已转到台战之上来。

    “甲午战败,朝廷遂将台湾割让与日本,自弃东南屏障,吾国就此危矣。”刘永福摇头叹息道,“如今法酋虎视滇、黔、两广;俄则窥据吉、江等地;英更觊觎川、藏一带,各国居心叵测,今见我之轻于割地,若援以为例,任发一难,即可藉词以要数省。割肉饲虎,不尽难止也!”

    任天翔道:“朝政腐败,外患频起,权奸卖国,遂至生灵涂炭。赖有大哥首义护台抗倭,此台民之幸也。”

    “只怕是空怀壮志,无力回天了。彰化一战,各路民军死伤无算,仅黑旗军战死者就达五百余人,义军元气大伤。骁将吴汤兴阵亡,其妻黄贤妹自尽以殉;参军吴彭年中炮捐躯,最后却连尸身也未能寻回。”

    想起同这些部属将领的情谊,刘永福不禁唏嘘。

    “在下此趟来台,愿竭尽所能,为大哥分忧。”

    “好哇,有老弟加入,可抵一支生力军,看来倭寇又有苦头吃了。”

    任天翔转而道:“大哥可曾设法向内地寻求一些接济?”

    “先前两江总督张之洞和两广总督谭钟麟,曾有密函嘱我相机扼守,将徐图接济。月前派罗六琴前往厦门,打电报遍求沿海督抚,请求接济,至今全无着落。”刘永福长叹道,“朝廷已明令禁止援台,谁肯冒罪找事,事情难矣。月初御使易顺鼎秘密由厦来台――”

    “易顺鼎?”

    “是啊,你认识?”

    “不,”任天翔道,“不过在启程来台的沿途,曾多次听人讲起过,说是有个易顺鼎,在朝廷与日本议和签约期间,奋上奏书,力陈‘权奸误国,不可姑容’,痛斥李鸿章通敌卖国,秦桧不如,有子李经方,‘不减蔡京之有蔡攸,严嵩之有严世藩’,把卖国贼骂了个狗血喷头,淋漓尽致,真是大快人心。大哥说的莫非就是此人?”

    “对,就是他。由于朝廷禁援甚严,他只带得数千银两,聊济无米之炊。他劝我固守待变,说是密闻朝廷正在设法谋求俄法英德等国出面干预台事,只要苦守住台湾,或许尚有转机。”刘永福道,“在离台时易顺鼎还毛遂自荐,愿亲往沿海督抚处请求接济台湾,只是至今尚无消息。”

    “对了,大哥,”任天翔道,“此行来台,沿途水路遇到的尽是些日舰,扬旗鸣笛,拦截搜检,耀武扬威的,好不气人。国之水域,竟由倭寇横行,台湾的水军是干啥的?”

    “唉,老弟有所不知,台湾本驻有水军十二营,可朝廷下了内渡谕旨,福建水师提督杨歧珍不敢抗命,遂率水军离去。”刘永福叹道,“原先我也劝他留兵协防的,怎奈人各有志,且他是奉旨行事,名正言顺,我也无招哇。失去水军倚靠,台湾顿成孤岛,处境艰难。如今日舰已将台南一带水路封锁,断我援源退路,且不时窥视。我军只能依靠各炮台发炮轰击,逐使日舰远离而已。”

    刘永福举杯饮了一口又道:“虽说眼下日军因伤亡惨重,一时无力南下,但敌军有援,我军困守,护台之战失败,乃早晚之事。”

    任天翔道:“大哥毋须气馁,台湾本为孤岛,没有水军支援,很难据守,何况朝廷又弃而不顾,遂至援绝。此战若败,绝非大哥之过。常言说得好,成败安足论英雄。大哥只须尽力而为,自可问心无愧,虽败犹荣。”

    刘永福默然有顷,方道:“说实在话,这种内无弹粮,外无援兵之仗,任是卧龙再世,亦难回天呀。”

    任天翔一时无语。

    却听刘永福长叹道:“为使台民免遭杀戮,早脱兵火之灾,日前我曾托英国领事胡思德带信给日军统领,讲明只要日方能答允我所提的条件,我愿意罢战,率兵回内地。”

    任天翔闻言立身道:“大哥此举差矣,战败求和,除非条件等同投降,否则敌方绝不会接受的,切勿妄存奢望,自乱军心。”

    “老弟放心,”刘永福道,“提和权且提,备战照样备,我也是老行伍了,这道理我懂。”

    “大哥连日劳累,须注意保重身躯,全军上下和全台百姓,都指望着你呢。”任天翔见刘永福心绪很乱,便道,“在下先告退了,你也早点安歇吧。”

    “适才我已吩咐良儿为你安排好住处了,切莫见外,有什么欠缺的只管说。”刘永福叫道,“来人。”

    应声而入的是家仆亚桐。其人年不满二十,长得身高马大,脸色黝黑,长相憨朴。

    原来,刘永福身边有四个仆wWw.役,均以“亚”字排行,年纪最大的是亚桐,然后是亚珍,还有一个叫亚庆,而最小的就是亚鹤。

    “亚桐,送任大侠歇息去。”

    “是。”

    刘永福亲自送到门口,道:“任老弟,明日我召集部属筹划下一步的布防和对策,你也一道参与,到时我差人来请你。”

    任天翔点头道:“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