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事,妈就是看看你。你这一觉睡的,都日上三竿了。”母亲笑着看着落笛,眼神里满是慈爱。
“妈,我就是想家了,所以拿着东西就回来了,我特想你。”落笛孩子气的和母亲撒娇道。
“你呀,从小就有主意,谁也拿你没办法。但是你得尽快回去啊,刚报了到,就一个人跑回来,怎么说都不像话。知道了没,落笛。”
“知道啦,妈,我想吃打卤面,放多多的醋。那滋味真爽,嘿嘿。”落笛从身后揽着母亲,继续撒娇着。
“好好好,就爱吃个打卤面,妈去给你做。然后给你放多多的醋,好不好。你再歇会,妈先去忙乎。”母亲摆弄了一下手,转身走向厨房。
“妈,他呢。哦,叔呢。”落笛低着头,小声的说道。
“什么叔啊啥的,落笛,听妈话,你爸不错,以后该叫爸了。”母亲说完,顿了一下,看了看落笛,沉默着再没说什么。
“妈,妈――”落笛看着母亲的背影,喉咙就和沙哑了一般,再说不出话。落笛盯着母亲的碎步,突然觉得母亲没有年轻时那般矫健干练了。落笛想着想着,觉得眼眶被什么东西侵蚀了似的,让她再不敢往下想。
“妈,我来帮你。”落笛跟着母亲进了厨房,声音忽高忽低。她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她觉得倘若开了口,那么必然伤了母亲的心。倘若不开口,又实在不愿继续折腾一个来回。落笛是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想为了一句话而生出诸多思考的人,但此刻,她却和诸葛似的,对于微小wWw.的措词,谨慎再谨慎,她不想,不想让母亲本已花白的头发再凌乱几分。
“妈,一会我来擀面。妈,这卤真香。”落笛看着几近成型的汤汁,在一旁用少见的言语夸着母亲。
“落笛,你这是怎么了。平时哪有这些话。”母亲听着落笛的词不达意,终于将警觉付诸了行动。母亲直直的看着落笛,等着她的解释。
“妈,我―我,我想,要不―要不我去复读。”不多的字眼,被落笛拖延着从声道里拐了无数个弯,横冲直撞的跑了出来。
“落笛,你说,你说你要复读?”母亲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忽而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母亲的惊慌与无措。
“妈,不是那学校,哦,那学校是不太好。但是,但是,我不是因为那学校,妈,我是说,我是说,我不喜欢。不是对学校,而是对身边人,或者说在那里,我实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妈,这趟回来,我把行李一并带了回来。我想好好学一年,考个更适合我的学校。”落笛一手拽着衣角,面对努力平静的母亲,她实在不知该做什么。
“落笛,你想好了么。妈,妈也不懂,但是复读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母亲忐忑的对落笛诉说着自己的担忧,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劝慰这既懂事又任性的女儿。或者说,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和丈夫说,她开不了这个口。
“妈,我想好了。我想念外语,我想到时候出国,到风景好的地方,把您接出去。”落笛挽着母亲,不晓得在表达着什么。她不敢看母亲,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而此刻,母亲的心也一定如此。厨房到客厅的距离,怎么这么长。落笛从没有注意到,原来很多时候,是心里盛的东西太多,所以找不到出口。
“是落笛回来了。”浑厚的男中音回荡在不大的屋子里,飘来又飘去。
“恩,回来了。”落笛看着寡言的继父,同样简略的回答他。
“来,吃吧。”母亲看不过这寂静,终于将声调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落笛看着母亲掩饰的不安,突然好想抽自己一巴掌。她看到母亲略显苍老的脊背,不想承认母亲,是为她,生生的老了。
“叫你小弟也来。嘉嘉,快过来吃饭。”母亲喊着在地上打滚的弟弟,眼睛在路过落笛时跳了过去。
“爸,我想复读。”这一声“爸”划响了本应寂静的夜空。这么久,落笛是第一次开口叫爸。显然,这两个字把全家人都镇住了。母亲看着落笛,只低下头,不再说话。一旁的继父,愣了好久,然后用比落笛更压低的声音应了一声哎。
“他是我爸爸,谁让你叫了!”不懂事的小弟显然接受不了一分为二的爱,童稚的声响在落笛耳边盘旋盘旋。落笛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心想倘若能成全,她怎么都乐意。
“孩子想念,就让她念吧。”寡言的丈夫看着妻子,终于吐出了这思虑良久的话。
“可是,你,你现在什么活都没有,家里钱也都―”落笛妈看着丈夫,空气开始发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让孩子念吧。钱的事再想办法。”寡言的丈夫,此时似乎比落笛母亲有了更多的宽容。对着丈夫佝偻的身体,落笛母亲任着眼泪淌,却再说不出话来。
“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做这些针线活啊。”落笛看着母亲拾掇出的布条,不敢再说下去。她怕自己顺着母亲的白发,看出了泪花。
“落笛,你爸说你想念就念。只是孩子,你看看你爸这身体,唉。妈是说,你好不容易考上,倘若第二年没有好的发挥,孩子,你知道妈的意思么。”落笛看着不知因为什么而不敢抬头的母亲,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厌恶。
“哦,晓得了。给小弟买玩具吧。奥特曼是吧,多好啊,超级无敌的。让他爸没事多给他买点,买到他一玩就想吐为止啊。
“你,落笛,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母亲“啊”一声,指尖被针刺得通红。那小小的针眼冒出的血色,让落笛在这样的季节觉得眩晕。她想,多久没有看到血,怎么如此微小,却也能教人落下泪来。那鲜红顺着落笛的记忆,飘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天微亮凌晨五点,落笛提着行李按着原路,开始她自以为是的折腾。那些行李重重的,笨笨的。一如她的心,和在地上滚动的轮子般,苦乐只有自己知道。落笛拖着行李,不声不响的,穿梭在清冷的人群里。吵杂的人流似乎和落笛无关,又好似在笑话她,怎么在家乡,这最亲近的地方,却没有爱可以接纳和收留。落笛想着昨晚母亲被针扎破的手指,想着母亲故意不做声的和她呼应,想着小弟是不是真的用奥特曼打了大怪兽。落笛似乎有点后悔那一声爸如此轻易的叫出了口,因为她为此想要换取的收获却在即将到来的前夜,被落笛撇开了。她不想,舒适自己的同时,让身边人为难。那么,也许,小怪兽去打奥特曼也说不定。落笛不在意,她只是想,自己蹲下来看天的时候,行李要放到哪去。
她看着自己的帆布鞋,白色的,有一些涂鸦的点缀。鞋带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仿佛和主人一般,同样被抛弃,又同样心心相惜。落笛不想弄什么告别,她想倘若母亲的叹气她从不曾在意,那么她是不是早就活不下去。落笛还记得母亲熟睡的样子,那是她以为最恬静的美丽。雪白的纸张,落笛说着:
妈,我就是回来看WWW.soudu.org看,没有什么复读的事,你别太在意。
还有,多笑笑。
――您的女儿:落笛
大大的背包,在落笛肩上,显得很厚重。落笛背着迷彩的旅行包,觉得今儿阳光特别好。小弟的玩具,母亲的叹息,都已经被抛到了脑后。她对自己说,如果什么都可以刚刚好,该是多么好啊。
“我回来了。”落笛对自己自言自语,脸上没有表情。犹如呆滞的花蕾,过了花期。
“呦,不是走了不回来么。不是下铺都让出去了么,这怎么又没骨气的回来了。那张大花脸呻吟着,和一只病态的猫一样,足足九条命。
“哦,你继续睡你的下铺,我不碍你。”落笛对着大花脸,实在没有力气和她争辩,于是很无所谓的回道。
“哦,还有,以后我们之间,没有用的就不必浪费口舌了。”落笛头也不抬的冲着大花脸,也许此刻她更关心的是那些她喜爱的花衣裳,该被她放到哪去。
“你,你谁啊你,你丫有病吧。”大花脸蜷着身子,小声的回应道。落笛听着这些刺耳,觉得其实只要你把它想得美了,那么它就真的美了。落笛还在想,是不是在空阔的自我的小世界,用《天国的女儿》催眠,是不是更好。
“哥们,我说你还记得咱上次在食堂观摩的女孩么。就是人家一蹲下,你也想跟着蹲的那伙,有印象不。”萧墙看着车秦,语气急促的问道。
“你说谁啊,谁他妈想跟着蹲下了,哥们怎么不知道。”车秦回应着萧墙抛过来的眼神,心虚的否认着。其实这么久,他不知多少次记起了那女孩,但是车秦是如此享受的接受着。即使多换几次床单,他也会比谁都乐意。
“哥们,听说那妞老能耐了。一个人来了又一个人回去,这不,又一个人来了。那妞好像是学经济的,与我们是同学哦,唉,看人家活的潇洒的。咱还在这凉快着呢。”萧墙两眼注视着前方,突然眼睛就和点了100瓦的灯泡,瞬间亮了起来。
“我说车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那不是那妞么。”车秦顺着萧墙指的方向,一眼认出了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幻影。清爽的样子,不苟言笑的表情。车秦想着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他妈得为此洗多少床单啊。车秦远远的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惊动了画中人,吓跑了他痴迷的芳香。
“我说哥们,咱走呗。”萧墙拽着车秦往前迈,可车秦的脚就和固定了似的,怎么也走不动。车秦远远地看着,一会跟着笑一下,一会又突然紧张一下。萧墙看着这个嘴硬的花痴男,不晓得该怎样才能让他不在这破地方观望。要知道,车秦是投入的看啊看的,可萧墙却在一旁,被无数蚊虫叮咬着不放。
“你丫看够了没有,要不你一个人先看着,哥们先回去睡一觉。哥们睡完过来叫你,好不。”萧墙在一旁调侃道,心里骂了无数次,自己怎么这么欠,非得告诉他,让他走不动路。
“你丫给我走吧你,还看,还看。”忍受力充到极限的萧墙,终于动粗了。他拖着车秦从那破地出来,狠狠的用眼神怒视着车秦,似乎想使使美男计,用眼神杀死他。可怜的萧墙在看到车秦即使被自己拽着,还回头张望的杵样,觉得自己又一次失败了。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想,自己怎么总在车秦这卡壳呢。
“是你么,芳。”落笛看着手机屏幕陌生的号码,看着这无聊的告白,想着这究竟是第几次了。短短几日,被人当作花,当作草的,其实早就习惯了。落笛穿着红色的外套,里面是纯白色的衬衫。她喜欢红色,觉得喜庆。她也喜欢穿衬衫,尤其是那种大大的男式的衬衫,可以让所有受伤的灵魂全都有地方躲起来。落笛看着校园里的一景一物,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记述内心所想。她想,也许言语本身就是匮乏的,看不见也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就让所有婆妈的教唆都顺着风远离,她只想躲在大大的衬衫里,不出来。
“你丫发了没有。”乔鹿指着萧墙问道。
“哥们看,也没觉得物种很优良,也就中游吧。”乔鹿看着不远处的落笛,脸不红脖子不粗的夸着海口。萧墙怕下一句是,你知道老子的妞吗,那质量,绝对上乘。为了不恶心自己,萧墙在乔鹿递过来的电话号码本上,找到了落笛。以最快的速度出击完,准备归队。
“车秦,哥们给你找到那女孩号码了。哥们怕暴露,所以整了个芳,是不是俗了点。”
“萧墙,你大爷的,你别给我瞎整啊。别再什么芳了,回头我来啊。”车秦接完萧强的电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他想尽快看到心中的她,车秦真的没有说谎,后来每次洗床单,他都是笑着扯着嗓子喊着死了都要爱。他觉得为了那个身影,他就是生不如死都会愿意。
“哪来的?准不?”车秦喘着粗气问道。
“咱要不试试,反正她也就站在那,对着个井盖已经看了两个小时。我去,我在这给你守着,我憋不憋屈啊。”
“好,回头哥们请你喝酒。咱死了都要爱,不死更要爱。”车秦揽着萧墙,一股幸福的暖流顺着身体淌下来。真是,老子不管了,老子就是死了也愿意。这么想着,车秦接了个电话,闲话扯完后,突然觉得寂寞。像是跳蚤,它的跳和你的动,交相辉映着。哦,也许最说不清的人,才是什么都是真的。
“萧墙,哥们想,哥们得歇两天,累的够呛。”车秦边说着便往回走,数着他对女孩背影贴上去的厚嘴唇,怎么花了眼睛似的,数也数不清。
刚开学的九月,空气里夹杂着不可避免的拥堵与吵闹。这样狭窄的空间,是落笛不喜欢的。她并不是奢求拥有多么大的房间,多么敞亮的视角。她只是看不惯或者说容纳不了空气里人流的漠然与冰冷。落笛不是看重物质的女孩,但她却是典型的精神主义者,她想要在心里,有一个可以无限遐想与遨游的宇宙,那里,没有人群,没有市场与街道,只有亲昵的花草树木,只有可爱的大花猫陪着她,绕着毛线球,满世界的跑。
是上好的天气。落笛不愿辜负天公的美意。在绕着学校溜达时,她会尽量避开人流拥堵的食堂,饰品店,水果摊等林林总总的商业区。那不是她喜欢的。落笛边走边看着耷拉在脚边的雪白鞋带,觉得它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家可回的流浪儿。在不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拼命的挣扎,努力。
这里好漂亮啊。在大片油绿扑面而来的时候,落笛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她一直不知道,灰黑的水泥墙面,飘扬着的灰尘,肆意的腐蚀着校园的一景一木时,原来宇宙的另一端,有着不一样的天地。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世外桃源,落笛笑意丰盈的问着自己。在这样安静的绿色里,落笛仿佛看到了儿时玩伴的嬉笑表情,一切都是那么真切。
以后,以后的以后,我会自私的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小天地。在这里撒欢,在这里,不去思考,明天倘若太阳不曾升起,人类还会不会活下去。
也许,也许,今天能难得睡个好觉。落笛的小酒窝,绽放着她满足的喜悦。
那么,就这么睡下去,在油绿的叶片里,自在的沉沉睡去。
“我说你的那个芳呢,你后来也没有行动。”萧墙跟在车秦后面,急切的问道。
“我都不急,你急个啥劲。整个啥不好,整个破芳,太他妈俗气。”车秦头也不回的宣泄着对萧墙的不满。
“你大爷的车秦,哥们为你可是煞费苦心啊,你倒好,把哥们好心当了驴肝肺。”
“我说萧墙,你还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哥们和你还用忌讳还用动脑子,什么打死也不能说,什么打不死就是要说。你说,哥们真的要和你那么见外,你就高兴,是么。”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萧墙面对车秦的咄咄逼人,觉得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大爷,而到了车秦这里,他怎么永远都是――孙子两个字在萧墙嘴边转了个圈,又被萧墙艰难的咽了回去。
“今是第几天,第几天,没有见到她了。”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缠着车秦,抛也抛不开。害得车秦总是边走边自问自答。只是那所谓的答案,永远也不会有案。
“今回去和哥们喝点,来了这么久,哥们还没沾过酒呢。”车秦揽着萧墙,两个人和小女生似的,粘在一起,怎么也不放。
“恩那,哥们就等你这话了。走,咱也来他个不醉不归。”萧墙喜欢看车秦爷们的一面,每次看到车秦为了个背影就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厌恶。也许在他看来,车秦是英雄。这个时代,所谓的英雄,就是绝对不能做狗熊的事。
“车秦,哥们,你说我是不是你哥们,哥们告诉你,哥们不能喝,也不随便陪人喝,可哥们和你――车秦,哥们吐死也乐意。”萧墙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托着车秦的肩膀。车秦看着萧墙已有的醉意,不知接什么话下去,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墙一直这么护着他,跟着他。车秦扶住萧墙,想着这个兄弟,他是认定了。
“你大爷的,萧墙,你给我起来。刚几杯下肚啊,你倒撇下我一个人在这和个独孤求败似的,娘们样的和你磨叽了。萧墙,我说兄弟,你是真不能喝还是――”车秦看着瘫在地上不再起来的萧墙,第一次觉得他和个女人似的,让人心疼。虽然他比自己大,但还是让车秦想要保护他,就和想要保护那个身影似的,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车秦,哥们告诉你,哥们能喝着呢。你就拉哥们一把,你把哥们拉起来,哥们陪你喝,还是那句,只要是陪你,哥们喝死都乐意。”车秦看着瘫在地上还嘴硬的萧墙,突然觉得胸腔被重重的击了一下,他觉得好像有什么湿湿的液体就要淌下来,他努力仰起头,死死的把他无比鄙视的液体收了回去,他不想和个娘们似的,怎么也不怎么,就滴答着两泡酸尿。那不是他,不是。
“萧墙,哥们和你说,哥们一来这破学校,就想着死也要回去,最好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去。真的,我想回去。回到那个有山有水欠发达的小城镇。别看那里没什么商场,没什么大酒店,可哥们喜欢着呢。哥们就想,学个破经济,有什么用。当不了主席,玩不了革命的,咱再怎么扑腾也是小老百姓一个。可是萧墙,哥们真他妈不想在这呆四年,哥们说不好心里的感觉,但就是打心底不愿意,觉得他和哥们像是河的两岸,哥们就是套上救生衣,也跨不过去。”车秦嘴里的酒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他感觉脸颊被什么划过似的,他冲自己骂道,真他妈不爷们。边骂边把萧墙往回拖。返回的路上,风呼呼的吹着。车秦看着不知怎么却格外晃眼的月亮,想着一会给萧墙拖鞋,是该捂鼻子,还是该把眼泪呛回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