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夜叉见围聚过来看热闹的乡民越来越多,强压心中怒火,道:“官爷说什么笑话?这马和车都是我自己家的。怎么会是偷来的呢?”
“你自己家的?”壮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红夜叉,对众人道:“乡亲们,想必大家也认得刘某。我是咱鸡头乡的驻地保头。前几日,王大富家丢了两匹上等的好马。那马我曾亲眼所见,是从青狼国贩卖来的,通体乌黑,毛发锃亮,就跟眼前这两匹马一样神骏!大家想一想,世上难道还真有四匹长得一模一样的马吗?所以,我怀疑……”
壮汉还未说完,人群中便有人嚷道:“别说,这两匹马还真跟王大富家丢的那两匹挺像!”
另有一人也附和道:“嗯,似乎是没什么差别。老弟,我去叫王大富来认一认。”
陈御风听到外面吵闹,掀帘走下车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保头见陈御风衣饰华贵,举止文雅,当下不敢小觑,说话的语气立刻也客气了许多,“阁下的模样生疏的很,似乎不是咱们鸡头乡的人。”他说到这里,又仔细看了看陈御风,才道:“前两天乡里有人丢了马,恰跟您的这两匹一个模样,我便斗胆拦下您的马车问一问。不知您打哪个乡镇来,要到哪里去?这两匹好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御风冷冷道:“我要去哪里,你还不配问!”
刘保头面色忽变,怒道:“不管你是什么人物,在这鸡头乡犯了案子,我便有权抓你!”
陈御风猜想这个乡下小吏对己身份颇为忌讳,便打起官腔,想一语吓退他,以便快些赶路。不料,刘保头毫不畏惧,发怒的黝黑脸庞上更浮起一股凛然正气。他心下暗自佩服,面色立即转为缓和,呵呵笑道:“这位兄弟,你有所不知,我这两匹马也是从青狼国买来的。你没去过狼国,不知狼国的马匹个个长得都如这般彪悍神武。若不细看,根本分不出差别来。所以你才觉得我这两匹马跟乡里丢失的马匹相似。”
刘保头见他瞬间神情由怒转喜,心性如此善变,一时不敢相信他口中所言。但听他话语,又觉得合乎情理,自己一时半刻倒也瞧不出哪里不对。
正当刘保头难辨真伪之际,一个瘦高汉子领着个圆球似的大胖子跑了过来。那胖子身子虽胖,但跑起路来却比瘦汉还快。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嚷道:“让开,让开!”不一会儿,他便扒开众人,挤到了圈子中央。
胖子大口喘着粗气,来不及歇一下,就围着两匹骏马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时伸手摸摸马鬃,扯扯马尾,眼珠子在马身上瞅来瞅去,直检视了大半天,却是一言不发。
瘦汉在一旁急道:“王大哥,是不是你家的?是不你丢的那两匹?”
这胖子正是家里丢失马匹的王大富。围观的众人都一声不响的看他认马。每人心里对结果都是又好奇又着急。
陈御风心急如焚。他们在这耽误一刻,三人便有一刻的危险。而那王大富对着自己的两匹马相了又相,瞧得比给亲生儿子娶媳妇还仔细,看样子定是一时半刻也看不出结果来。他拿眼一瞥刘保头及围观众人,忽而想到,他们一到小镇便遇上有人丢失马匹,而丢的马又恰巧跟自己的马相像,世上怎有如此凑巧之事?莫不是有人故意阻拦,以拖延时间?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可能,皇上的缉捕令没这么快赶上。然而,他们身为逃犯,一丝一毫也大意不得,无论这些人是否受人指使,尽快摆脱纠缠,赶紧上路总是好的。想到这,他一拍王大富肩膀,道:“这位大哥,你看仔细了,这马可是你家的?”
王大富斜眼望了望他,却不搭理。他慢慢走到马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匹马。当他将目光移到马屁股上时,突然‘啊哈’一声大笑,接着慢慢睁大双眼,将自己那张发酵臃肿的肥脸一点点移近那臭哄哄的马屁股。
众人中大多知道王大富爱马成痴。平时见他与马同卧同睡,又时常与马卿卿私语。便有人开玩笑,说马儿是他小情人。这当儿,大家见王大富将脸渐渐靠近马屁股,无不暗自疑惑:莫非这王大富因痛失骏马而神智错乱,要凑上嘴去亲那马屁股?
正当大家准备见证这天下最离奇的亲吻时,马尾轻轻一晃,叮在马屁股上的一只苍蝇受到惊吓,翁的一声飞起,正撞上王大富的眼珠子,他立即疼得大叫一声,捂着被撞的那只眼,一屁股坐到地上,不住叫喊:“哎哟、哎哟——,我的马呀,我可怜的马呀——”
瘦汉不知怎么回事,着急的问:“怎么了,王大哥,不是你家的?”
王大富哭道:“我家马儿屁股上都生了一颗大黑痣。一匹长在屁股左边,一匹长在右边。刚刚屁股上那黑点,我还以为是那黑痣,却原来……,原来只是一只臭苍蝇!……马儿呀,你被哪个丧尽天良的缺德鬼偷去了,哎呀——,我可怜的马儿呀——”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轰然大笑。
陈御风笑着走向前去拉王大富,道:“大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马儿丢了不打紧,还可以再买嘛!但人切不可悲痛过度,否则必伤肺腑!大哥,可别因两匹马便伤了自个儿的身子。要知道身子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啊!”
王大富忽然抬起头,怒不可竭,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说马命不值钱?哼!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人,简直愚不可及!人是什么东西?敢跟马相比?!哼哼!有一句话,你懂不懂?”
陈御风本是好心安慰,不想被他辱骂,心里十分生气。当下强压怒火,冷冷道:“什么话?还请大哥相告!”
“‘江山代有人才出,千里良驹求千载’!这都不知?还配坐什么马车?”说完他甩开陈御风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傲然向外走去。他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又停住脚,回头望了一眼那两匹马,连连叹道:“可惜!可惜!两匹千里良驹就这么被糟蹋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甩袖而去。
陈御风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人实在不可理喻,摇了摇头,便要上车。却在此时,众人身后一阵慌乱,外围有一人紧勒缰绳,骑在马上大喊道:“刘保头,你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你家娘子刚刚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刘保头站在原地,身子轻轻打颤。过了片刻,他突然发狂似的,张开两条粗壮的手臂,仰天高呼道:“我有孩子了!有儿子了!”他一边喊一边接连蹦了十几个高,几步奔到那人马下,声音颤抖着问:“你…,你没骗我?我老婆……”
那人笑道:“刘大嫂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哎呀!谢天谢地!”刘保头扑通跪到地上,‘咚咚咚’对天连磕了三个响头,又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往家里跑。
他刚迈出步子,心里忽然想起一事,又急忙跑了回来。
众乡民见无热闹好看,正要散去,却见刘保头急急忙忙的跑回,纷纷又都停下脚步。只见刘保头一把扯住正要上车的陈御风,红着脸结结巴巴道:“贵……人,贵人慢走。我刚才拦住你的车,您…,您千万别见怪!”
“我并没怪你!”陈御风第一次被人称为贵人,奇怪的望着刘保头。
刘保头渐渐稳住心里的激动,道:“我结婚有十来年了,今日才得了个娃子。嗨,还是个小子!我是个不识字的粗人,怕给儿子起不上个好听的名字。今天正巧叫我遇见贵人,贵人看起来识文断字,……那个,那个什么才高八…,不,九斗,呵呵。您看着给俺小子起个好名儿!我叫他拜您做干爹,长大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陈御风虽不愿耽搁时间,但见他一脸真诚,不忍拒绝,于是低头想了想,道:“今日咱们能够相见,也算有缘。我这一生有一个心愿未了……”他说到这里自觉失言,急忙止口,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先不说这个。大哥姓刘,我就给你孩子起名叫刘卫楚吧。”
“刘——卫楚,刘卫楚……,”刘保头反复念了几遍,高兴道:“好名字!真是好名字!”他说完拉住陈御风,热情的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我今天有儿子了!实在——高兴!哈哈,兄弟,你要是不嫌弃,现在就到我家里喝两杯!”
陈御风道:“大哥,我姓陈,至于叫什么,在此不便相告。这个小葫芦……,”说着他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状的银饰交到刘保头手上,接着道:“这个就算我给孩子的礼物。但给孩子做干爹的事,我可不能答应。”
刘保头疑惑道:“为什么?难道……你看不起……”
陈御风打断他的话道:“像大哥这样的人,正是我香楚国的牢固基石。我怎么会看不起大哥?只是……我是个不详之人,孩子拜我为干爹只会给他带来厄运。大哥别再问为什么,我今日不会说的。”
刘保头本是古道热肠之人,虽与陈御风初次会面,但见他神情落魄,风尘仆仆,似有大难将临,便不由分说的扯住他,一直拉到了马车边上。他正要问个究竟。却忽见车帘微微一动,一角被人掀起,半明半暗里,隐隐现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他心里莫名的一阵荡漾,脑子里只昏昏沉沉的想着,世间,世间怎会有这样美的一双眼睛?正恍惚间,忽听得车内一个女子道:“御风,别再耽搁了,我们快些赶路吧。”刘保头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他如中魔一般,两只眼睛不由自主的直勾勾盯着帘内那双黑暗里的眼睛,心里直盼着,再看清楚一点,再看清楚一点儿。然而,车帘却在此时轻轻一晃,慢慢垂了下来。
刘保头脑袋空空,连老婆给自己生孩子的事也忘了!他失望地盯着那道阻碍视线的帘子,慢慢松开了那双抓住陈御风衣袖的手。
陈御风见他松手,虽觉他神情古怪,却也不及细想缘故,只道:“刘大哥,陈某还有急事,就此别过,咱们有缘再见!”说完,他急忙登上了马车。
陈御风重新坐回到马车里,继续赶路。他们一出了这座小乡镇的大门,陈御风便探出头来,对红夜叉道:“嬷嬷,咱们在鸡头乡露了面,又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只怕皇上的通缉令就在咱们脚跟后面了。现在我们再不能走大道了,得抄偏僻的近路日夜不停的往前赶。等过了四平山的关隘,才真正能歇口气。”
红夜叉道:“陈大人,大道可是最直的道路。哪能找到比大道更快的小路?即便真有这样的小路,我们的马车也真能日夜不停的在它上面奔跑,恐怕也比不过皇上传信的驿马吧。路上的大小关卡,其实我们倒不必担心。皇后不是给了您出使青狼国的出关文书吗?狼国使臣,历来关系重大,边镇小吏,谁敢阻拦?我们所要担心的是驻扎在四平山的赵将军,他只受皇命,出关文书可唬不住他。不过,赵将军远在边疆,对公主的事未必知晓。所以咱们一定要赶在驿马传信给赵将军前便顺利出关。而要赶在驿马前头,咱们只有一个选择——走这香楚国道!”
陈御风默想片刻,道:“嬷嬷说的有理。咱们走大道!”
他们所乘马车是香楚最快最坚固的马车。一路上,马不停蹄,只三五个时辰,便越过数十个乡镇,直奔香楚与青狼的交界四平山脚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