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魏公馆门前停了两辆黑色小轿车;魏本强和莫兰坐在头一辆,后面那辆里坐着天意和馨远,只等着天姿上车就出发了。大概等得时间很长,莫兰突然有些不耐烦,把头伸出车外冲门口的家丁喊道:“让小姐快点儿,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又不是要出嫁,打扮得像皇后又有什么用!?没见识!”
表面上莫兰是在骂天姿,但有点想法的人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指桑骂槐说馨远。馨远自己哪能听不出来?表面上她端端正正地坐着,心却快要跳出嗓子眼。心理的变化体现在外表就是她面部肌肉轻微的颤动,眼眶发热,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的五指蜷起又松开……
天意超馨远使了个眼色,对她说了几个字。虽然几乎听不到声音,但从口型上馨远能看得出来是“别理她”。
“来了来了,等等我。”天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跑出大门,因为双手提着裙摆,脚蹬高跟鞋所以不敢用力跑,这个时候要是摔上一跤不堪设想;但她也知道自己耽误了时间所以不得不加快速度,这就形成了一种走不像走、跑不像跑的姿势,伴随着她头上那根鲜红的羽毛跳跃起伏,天姿就像一只火红的大鸵鸟在躲避猛兽的追赶,惹得在场的人忍俊不禁。
天意拉开车窗,想到刚才莫兰阴阳怪气的语气心里有些生气。他知道莫兰嫉妒馨远,嫉妒她的年轻漂亮,嫉妒她如西子湖般的“淡妆浓抹总相宜”,而自己却要用厚厚的胭脂水粉去遮盖她松弛的皮肤和用束腰带紧紧地缠住腰部,以至于呼吸都困难才能穿上那件心仪的旗袍。或者她是替天姿担心,担心馨远抢了天姿的风头?天意突然冲天姿喊道:“天姿,快点,全家人都等着你,就是出嫁也不用化这么长时间的妆呀!”说完天意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堂堂留洋学生像一个市井妇人一样风言冷语的与别人对骂。
馨远轻轻地碰了碰天意的腿,从眼神的交流中天意读懂了馨远的意思:不要拿无辜的天姿出气挤兑。天姿倒是没听出来这话里有味儿,或者说她根本顾不上。现在如何上车成了她要解决的问题。为了不损坏冗长的裙摆和名贵的头饰,天姿可谓步履维艰,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唧唧歪歪的好白天也弄不明白,后来总算在几个丫鬟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车坐好关上车门,立即陷入顾头不顾尾的忙碌。一会儿看看裙摆有没有被车门夹住,又要顾及头顶的那根羽毛不要撞折了。刚刚坐定,车厢里立即充斥着一股酷烈的香气,惹得鼻子过敏的天意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汽车开动了,天姿忙把所有的窗都关上,说是怕吹乱她的新发型。如此一来车厢里郁闷无比且香气愈发浓烈,弄的天意叫苦不迭:“我说天姿,你喷了多少法国香水呀?”
“好闻吧?”天姿用力扇了扇两只肥大的袖子。“昨天晚上我喷了半瓶香水在衣柜里,让这件礼服熏了一个晚上。下午洗澡的时候又把剩下的半瓶倒进浴缸里,我在里面泡了一个多小时。怎么样,我这个办法好吧?这叫由内及外的熏香,让我香而wWw.不俗。”
天意仰天长叹:“才一天的工夫就把我送你的法国香水用完了?香水是这么用的吗?真是暴殄天物。还‘由内及外’呢,你怎么不喝上一口香水?这才叫真正的‘由内及外’呢!”天意不住地用手扇着,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了,他打开了天窗。
“哎,快关上,我的头发要吹乱了。”天姿用手护住头,好像谁要打她似的。
“再不开窗,到了目的地我们就都闷死了。再说车厢里这么热,热了就要流汗,这样你的妆不就花了吗?”天意说。
天WWW.soudu.org姿一听天意说得也有道理,就不再说什么了。天姿安静下来了,才注意到馨远,发出轻轻的“咦”的一声,显然她对馨远能有如此符合舞会标准的扮相有些惊讶。馨远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了,虽然她没做什么对不起天姿的事情,但她真得很怕天姿问起着舞裙和高跟鞋的来历。好在这个时候到了目的地,天姿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她又要小心翼翼且费尽周折地下车。
目的地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七彩梦幻”夜总会,今天这里被章翰翔的父亲包场。昨天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馨远对此并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现在站在“七彩梦幻”的门前才彻底感受到她的征服力。虽然天刚蒙蒙黑,但装点在门面的无数灯饰已经全部打亮,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即使不知道夜总会的名字也能让人联想到“七彩梦幻”这几个字。这灯光像是有什么魔力,让人的眼球转动都变得迟缓无比、无法自拔。穿高跟鞋走路本来就让人有种轻盈的感觉,再加上飘逸的裙摆更让馨远感到自己正乘着七彩霞光飘向天际。
拨开迷离的七彩光,馨远看见拱门底下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很快就认出来了,是翰翔。今天他穿着一套庄重的西式套装,笼罩在斑斓的灯光下,呈现出与以往身着军警服时完全不同的气质。稍微靠前的那个男人与魏本强的年龄差不多,戴着副黑边眼镜,头发有点清末遗老的样式,齐耳长。看样子父子俩是在门口迎接客人。
魏本强带着魏家人走上前去,两位大家长相互抱拳行礼寒暄,礼毕后魏家人进入大厅。馨远注意到章父在魏本强进入大厅的过程中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虽然有黑框眼镜的遮挡,但细细看来那目光有些怪异,至少不是很友善。馨远正诧异之际,突然发现翰翔的目光似乎在注视着她,她赶忙冲翰翔笑笑,翰翔则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馨远,作了一个下巴上扬、眼神肯定的表情,微小的除了馨远其他人根本觉察不到。他的意思很明确:对馨远的装扮很满意。这完全是心与心的交流,像是给馨远注入了一股强心剂。老实说,馨远到现在还是不太自信能做好翰翔的舞伴,昨天对着镜子练了好几个小时。
天姿步履维艰地上着台阶,还不忘学着洋女人的样子朝翰翔一招手“Hi”。翰翔依然显得不是很热情,礼节性地翘了翘嘴角作了个“请”的手势。
对于馨远和天姿完全不同的态度,走在最后的天意看在眼里。二人因为有了之前的约定,所以确切的讲,今意是来赴翰翔之约的,此时两个人就有了点儿惺惺相惜的味道。
大厅里至少摆放了四五十个圆桌,桌子上的红酒西点精制而奢华。这里的灯光又是另一番味道,像是落日的余晖,被桌子上水晶杯来回折射,浓烈而不刺目,让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匀匀地洒上一层蛋黄色。
魏家人围着一张圆桌坐定。馨远四周打量着。她从小听母亲和一些来过上海见世面的哥哥姐姐说过这种地方,现在她觉得更像是来实践的。再加上一旁的天姿一直在喋喋不休为馨远讲解,这个是谁家的千金,那个是谁的太太姨太太;这边的几个是哪国的公使太太,那边的又是某某官员的家眷;左面那桌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交际花,右边则是电影公司力捧得女明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