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别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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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旅社,老太婆独自去县城汽车客运站转车到下面的乡镇亲戚家。

    仁东河带领彭淑岚在一小吃店吃了早餐后一道去江边轮渡过江。

    在轮渡船露天甲板上,彭淑岚时常哼唱一些流行歌曲。轮渡上的乘客们,多是到县城赶集的农民和下面小乡镇的小市民。彭淑岚是省城郊区农民,置身于这个往返于县城与乡镇的轮渡船上,她身上表现出一种现代大都市的气息,使她显得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质。她圆脸,短发,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和球鞋,极其青春阳光灵动敏捷俏丽。

    仁东河并不是一名养猪专业户,他给她写回信说明了这一切,她收到信后还是根据信件地址找来了。可能他越是坦率坦诚,越激发了她的好奇心,乘船过来看看究竟。

    仁东河一面对她身上洋溢出的青春与都市现代气息感到心旷神怡,一面又满怀忧郁,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都是农民,都是高中文化,但省城郊区的高中生与穷乡僻壤的高中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如果他真正是一个养猪专业户,他就实实在在配得上这位女会计了。可是眼下,他赤手空拳,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她能够与他一道在农村白手起家,共同创业吗?

    彭淑岚每哼完了一支歌的间隙,无话找话与仁东河攀谈。他在轮渡船上,一直是众目睽睽的焦点,她走到哪里,焦点就在哪里。她与仁东河谈话,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投过了来,他很坦然。他的穿着打扮,完全是农村小伙子的派头,本来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农村青年,着深统雨靴,穿中山装式无外套旧裸棉袄。彭淑岚与省城里的姑娘们一样新潮。他们这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女青年,置身在轮渡船上,反差很大,似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彭淑岚每每对仁东河表示一定程度的亲昵举动,便引得一些男人投来妒忌不解的眼光,甚至可能内心在说,这小子与姑娘并不班配呀!

    面对这些打量仁东河的目光,他一面心生得意,望着长江滚滚东逝水,一面生起一丝惆怅。

    仁东河一个普通的农村青年,和彭淑岚谈朋友是不合适的。她是省城郊区的姑娘,虽然也是农家子女,但她不是能在农村吃苦的人。

    过了江,仁东河从寄存处领了自行车驮客人回家。一路上,彭淑岚像一只百灵鸟,说说唱唱不停。她说的普通话十分标准地道。仁东河尽量咬文嚼字说普通话,十分费劲。

    仁东河把自己的生活现状如实地作了汇报,他对彭淑岚不抱任何奢望,与她谈话毫无保留。彭淑岚说她在工厂呆腻了,想换个环境。

    仁东河趁机说,现在你觉得怎样?

    彭淑岚说,很对不起,我不适应你们这里的生活,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你不介意吧。

    仁东河说,不介意,很高兴与你成为好朋友。。

    周总理曾提出在20世纪末实行四个现代化,其中之一是农业现代化。可是农村刚刚实行改革,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与变化,但城乡差距问题,依然十分严峻。一位省城效区的时髦女子,肯定看不上仁东河这位一事无成其貌不扬的农村青年。

    仁东河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彭淑岚先捅穿这层纸,他陡然感到一种失落的痛苦。

    一个普通农民,如果没有什么成就,你就不可能找一位城里的姑娘为妻。当然,彭淑岚不是地道的省城女子,但她来自武汉市郊区,身上具有现代城镇生活的气息。婚姻是现实的,爱情必须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

    但是,当彭淑岚说她不能适应仁东河这里的生活,他有她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时,刹那间他感到了一种屈辱,感到了一种伤害,感到了一种不公平。仁东河喜欢上了彭淑岚的活泼和率真。但理智告诉他,他的身份地位与处境配不上她,他只能与她作普通朋友。

    快到村子了,彭淑岚下了自行车,说要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

    的确,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在乡村的泥土路上颠跛,是很累人的。

    彭淑岚问,还有多远?

    仁东河说,还要走8里路。

    彭淑岚尖叫道:天哪,够呛的!

    一会儿,仁东河说,到家了。

    彭淑岚又尖声说,你怎么骗我?!

    仁东河笑了笑,她每次说话声调尖厉高昂,他觉得逗逗她挺好玩的。她仿佛如被他掌玩里在手里的一个充气洋娃娃,只要一捏,玩具的某个机关就会发出鸣叫声。

    仁良德知道儿子有远客来,大清早起了床,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刚将屋子收捡妥当,儿子便带回来了一位洋里洋气的姑娘,他眉开眼笑,热情招待不迭。仁良德将一把椅子用抹布抹了又抹,招呼彭淑岚坐,忙不迭地给她倒水泡茶,去叫隔壁二嫂过来做午饭,招待客人。

    仁东河把一个很洋气的姑娘带回了家,又成了他在农村造出的一个轰动新闻,左右邻居纷纷过来看热闹如看西洋镜。彭淑岚坐在堂屋里,用标准的普通话与仁东河的二嫂、大姐、二姐及姐夫们和乡亲们客气礼貌大方地打招呼,频频起身,逢人就说,您好,请坐。

    一会儿,彭淑岚走到厨房,看二嫂做午饭。二嫂坐在灶门口前的柴床沿上,将几根长棉梗柴横放在一条膝腿上,用力把棉梗拦腰折断成两段,合在一起添递进熊熊燃烧的灶膛里。枯棉梗上有灰尘,二嫂在将一把棉梗折断的一刹那,冒起一股灰色烟雾。彭淑岚大发感慨地尖声地说,你们就烧这?真脏啊!

    她家里一直烧的是液化气,对农村的柴灶感到很稀奇。

    彭淑岚很会唱歌,她在仁东河家里,一直不停地哼着歌曲。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听她唱歌。她呆在仁东河房里,小孩子们纷纷地扒在窗口往里看。她起身对小孩子们说,都进来坐吧。小孩子们一哄而散。

    吃中饭的时候,村里的青年瓦匠张长青也跑过来看热闹。仁东河请他入席喝酒。张长青一边喝酒,一边两眼骨碌碌地瞟着彭淑岚,内心里很是羡慕仁东河有艳福,居然找了这么一位漂亮洋气的女朋友。他不断地套近乎称呼彭淑岚为弟妹,与她无话找话,努力介绍仁东河如何如何是个老实人。彭淑岚与仁东河早就将话挑明,彼此只是普通朋友。张长青一个劲地称呼她为弟妹,为了给仁东河面子,她没有申明只是普通朋友。

    张长青已经与田玉桂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当年有人第一次给仁东河提亲,介绍的就是田玉桂,可是人家却看不上他,不同意见面,最终却嫁给了他的伙伴泥瓦匠张长青。从这个意义讲,张长青还是仁东河一度的情敌。现在,泥瓦匠似乎对他的女朋友馋涎欲滴,他内心稍稍有一丝丝虚荣的满足感,尽管彭淑岚只是他的普通朋友。

    彭淑岚在仁东河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走了。这夜她住在仁东河的房间里。母亲在荆州城里给大哥带小孩子不在家,仁东河将卧室也是书房让给彭淑岚做客房,他去父母房间与父亲同睡一张床。这夜在书房里仁东河陪彭淑岚闲谈到近十点钟的时候,他起身与她道晚安走了出去。彭淑岚关房门时倚在门边再一次对他摆了一下手说拜拜,关上了门,随即叮当的拴门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第二天早晨彭淑岚在房里收拾东西准备走,仁良德拿出一块布料来到儿子房间,叫她收下。这是农村的风俗,女朋友到婆家过门,必须给“打发”。彭淑岚早对仁东河说过,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她推辞wWw.不受。

    仁良德说,你不要就是嫌布料差了。

    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彭淑岚接下了布料。等父亲一转身,她迅速将布料放到了仁东河床上的枕头下。她对站在房间一隅的仁东河说,你父亲的意思我清楚。

    仁东河说,父亲误会了……

    仁良德还是老思想,以为姑娘家都与自己的儿子一道进了门,人家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他哪里知道,他的小儿子征婚能够赴深水,具有空手套白狼的本领将不明就里的洋气女子哄进家门,却没有留住人家的实力与福气。如果父亲思想开明,能够大力支持儿子将养鸡专业户或者养猪专业户办起来,成为名副其实的万元户,不仅省城郊区的洋气姑娘能够娶进家门,甚至娶个洋妞做媳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姑娘实地考察,发现现实与她的想象距离太大,使她一度想在一个养猪专业户家里当会计的梦想成了泡影,人家只好表示很遗憾的离开。

    这天早饭后,仁东河又用自行车驮着彭淑岚去镇上汽车客运站赶车回家。到了镇车站,他们站在公路边上等候过路车去武汉。车站送别,两个有缘无份的青年,一时无话可说。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但萍水相逢,彭淑岚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城镇女孩的现代新潮气息,深深地吸引了农村青年仁东河。彼此心照不宣,此一别,终身难以再相见,仁东河内心隐隐感到一种莫名的怅惘。

    这时,彭淑岚又唱起了一首很流行的歌:《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更使仁东河心里无限惆怅。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

    已白发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

    难忘怀

    ……

    车一到,彭淑岚上了车,挥手对仁东河说拜拜。仁东河将父亲特地给他打车票的钱递给彭淑岚,她不要,他将钱扔给了司机。

    汽车开动载着彭淑岚离去的那一刻,一位23岁的农村青年,禁不住生起一种难言的感伤。虽然是生离,但形同死别,此后他们再无联系,音讯不通。萍水相逢的女子,永远带走了仁东河一个想浪漫又无力浪漫的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