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东河的父亲仁良德当了一辈子会计,平时没少出门吃香的喝辣的。同行史会计家嫁姑娘,他必须给人面子,登门道喜,去送一份薄礼。这天,仁良德想让老伴去史会计家送人情吃婚宴酒席。仁东河的妈妈懒得去,称胃不舒服。其实,仁东河的妈妈是心里不舒服,一来小儿子22岁了,还光棍一条,她心情不好;二来她知道仁东河追求过菊花,被村里无口德的人戏说成是懒哈蟆想吃天鹅肉,她再去吃喜酒脸上无光。
仁良德那壶不开揭那壶,竟然叫仁东河去。仁东河一往情深的女子出嫁,新郎却不是他,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戏弄他,他心里只有一个酸字,不肯前去。
推来推去,还是在省城上大学回家过寒假的幺妹仁东美作为仁家代表,前去史家贺喜送礼赴宴。仁东美平时在大学省吃俭用,肚里没有什么油水,正好可以饱餐一顿。
下午四点多钟光景,史家姑娘菊花坐上花轿,被接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抬走。菊花坐上大红花轿的那一刻,史家放起了起驾的鞭炮,噼里叭啦的爆炸声惊天动地,仁东河心惊肉跳,大病了一场。
痛定思痛,仁东河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写了一篇数万字的中篇小说,题目就叫《菊花》。他满怀希望将《菊花》寄给了《鸭绿江》函授创作中心的一位作家老师,结果等到的还是退稿信,令他苦闷不已。这部中篇小说,耗费尽了他青春的全部力量,仍然不能被印成铅字发表一举成名,这种痛苦似乎比他向菊花求爱失败的痛苦还要强烈和绝望。
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自己写小说成名,何愁前途无知己。现在写小说又失败了,因此,他比失恋还痛苦。
他在农村写小说只是为了出人头地,还没有上升到一种事业的高度。求爱失败是感情上的痛苦,写中篇又被退稿,虽然不能说成是事业上的挫折,但是这次失恋后的失败,使仁东河开始的深深的怀疑,他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如果执迷不悟,仍然顽固不化地一条道走到黑,将来真有可能一事无成,只能配娶九儿那样的女子作媳妇,了此残生。
1976年粉碎“四人帮”,十年“文革”结束,沉寂了多年的文坛开始热闹起来。《泪痕》、《班主任》、《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一出来就轰动全国。1980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各地文学期刊相继复刊或创刊。仁东河等生于1960年代的高中生,读大学无望,又不甘心老老实实地在家种那一亩三分地,纷纷加入了文学青年的大军中。根据文学青年这一庞大的市场,文学期刊相继办刊授班,文学创作函授班,辅导文学青年创作,培养文学新人。
仁东河跟风投资10元人民币报名参加了《鸭绿江》函授创作中心学习。他把对小裁缝菊花的单相思写成一首首诗歌,一篇篇散文,投寄给《鸭绿江》函授创作中心,却没有一篇被函授老师看中推荐发表。每次老师在退稿信中首先说,来稿具有生活气息,文笔流畅,然后就说缺点,立意不高,缺乏意境。最后就是鼓励,多写作练笔,多读好的文学作品。
仁东河对拼尽全力创作出的中篇小说《菊花》寄予了厚望,可是函授老师仍然在退稿信中说,小说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但人物性格形象刻画不鲜明,缺乏细致的环境与场景描写,便缺少令人心动的细节描述。小说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必须提练出引人积极向上的主题。
看了这些千篇一律的八股点评文字,仁东河痛苦不堪。他写的就是自己失恋的亲身经历,抒发的是真情实感,仍然不能发表,他实在无招了。
仁东河没少读作家与文艺评论家谈创作之类的文章与书籍,深知作家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天才型作家,凭借其天才的想象才能,天马行空地创作作品;一种是游历型作家,凭借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与经验写作,一举成名。他考量自己将来即使能够成为一名作家,也只能是一位游历性的作者,靠自己的人生阅历经验与勤奋创作,做出一定的成绩。
感情受了挫折,在精神上,仁东河还有文学创作事业来支撑。他用尽了所有的人生积累创作出来的中篇小说《菊花》,又被函授老师枪毙,似乎给他的创作也判了死刑,使他不得不深思反省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该朝哪个方向行走。
二哥仁东海常年在外做瓦匠手艺搞副业赚钱,家里的责任田二嫂有时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常常出资雇请农村的闲人帮工。请人栽一天秧,割一天谷,打一天农药,捡一天棉花,主人家付给帮工者一定的工钱,还包吃包喝。仁东海常叫仁东河给二嫂帮工,他趁机向二哥索取劳动报酬,作为购买从事文学创作的文具用品与书籍资料的资金。亲兄弟,明算账。
仁东河给二嫂帮工,她不仅给了他工钱,还送给了小叔子一个半导体晶体管收音机。他们结婚的1970年代,收音机、手表、缝纫机、自行车四大件,俗称三转一响,一般的新婚夫妻,都必须置备。二嫂见小叔子平时帮她干活很卖力气,随叫随到,心里很是疼爱喜欢,将老公给她买的结婚礼物之一的一个收音机额外送给了他。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仁东河在农村一心从事文学创作,平时也不忘从收音机里收听新闻联播。改革开放初期,政府大wWw.力扶持农村的能人搞专业户,要么从事养殖专业户,要么从事种植专业户,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农村谁成了万元户,就被各大媒体重点宣传,成为公众名人,就可以加入当地的政协组织。
行行出状元。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搞文学的人如同金字塔,写作的人不尽其数大多数都是塔底,真正成为名家成为大师的塔尖人物又有几人?
痛苦失望之余,仁东河给函授老师写WWW.soudu.org了一信,问老师说,我到底是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如果不是,我就改弦易辙,走发家致富之路,力争成为一个万元户。
仁东河不愿意甘当文学创作者塔底,一生默默无闻。
函授老师对于仁东河这样的来信司空见惯,这是众多文学青年发出的一个带有普遍性的自我疑问。的确,从事一切艺术创造的人,除了勤奋,还涉及到一个天赋的问题,毕竟艺术创作,不比学木匠泥瓦匠这种机械操作性很强的手艺,依葫芦画瓢即可。从事艺术创造,必须具有一定的文艺细胞,勤奋与天赋两者加在一起,再通过一定的外力作用,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取得一定的成绩。否则,再勤奋也是一事无成,至多能成为一名匠人。比如画画,有艺术天赋的人,有可能成为画家,没有艺术天赋的人,只能成为画匠。画家的一幅画,价值连城,名人巨贾,争相收藏;画匠的一幅画,几十几百几千元钱而已,只能被一些低档酒店挂在厅堂作为一种装饰。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如果没有文学细胞天分,写出来的语言文字枯燥无味,即使具有一定的思想,也没有人爱读爱看。
众多功利性很强的文学青年,一连数年创作都没有发表,便沉不住气了,便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能这样反省自己,还算是有几分明智的人。仁东河就是其中一位。一晃三四年了,自己老大不小,村里同龄人都结婚成家,他仍然光棍一条,一事无成。如果自己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自己一生就会被文学所误。
现在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并且明确指出,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使仁东河在初恋失败创作受挫遭受双重打击之际,又看到了人生新的希望与出路。因此,他给函授老师写了一封信,询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
如果是,就一如既往,勤奋创作。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老师如果能够肯定他的文学前途,他便打算坐十年冷板凳,甚至为此坐一辈子冷板凳,也在所不惜。
艺术家生活在明天,政治家生活在今朝。他知道,有些艺术家生前默默无闻,死后万古流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函授老师一句话,能够肯定他具备文学细胞,只要假以时日,便能脱颖而出,他便为此奋斗终生,那怕为此穷困清贫一生,也无怨无悔。如果函授老师能够直言不讳地指出,他根本就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他便抛弃文学,全力以赴去充当一只能够抓到老鼠的好猫。
但是,函授老师不是神仙,能够未卜先知一个人的未来。学生将一个非此即彼的人生前途诀择难题推给了老师,让老师一句话来做这道单项选择题,这一个答案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毁了学生一生。函授老师回信将此选择题打回给了学生,提了一些实事求是的参考意见,何去何从,一切还是由他本人来选择判断。
老师回信说,单从你寄来的一些作品来看,很难说,你到底是不是一块搞创作的料。你的文笔很流畅,富有生活激情,但在文字表达方面,还欠火候。
你来信说,是继续一心从事文学创作,还是一心搞专业户?依我看,搞专业户,成个万元户也很不错。但我觉得,这不仅仅只是成个万元户的问题。你应该深刻认识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出现的巨大经济变革,这场空前的变革,是将小农经济转化为商品经济的变革,其伟大历史意义一时难以言尽。难道你不想成为促进改革向前发展的一份子吗?况且你有了成为万元户的种种经历和体会,今后写起小说来就会得心应手。祝成万元户,也不要忘了文学。
老师就是老师,对仁东河是否是一块搞创作的料,不妄断言,先从宏观谈农村改革,然后祝他赚钱创作两不误。来信中肯而不失偏颇。老师在信中纵谈关于农村经济改革意义的宏论,仁东河还没有这个思想觉悟,不怎么热心。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出人头地,与众不同,自己混得不比兄弟姐妹们差。他想搞专业户,成为万元户的初衷,并没有上升到促进农村经济改革向前发展的政治高度。但老师在信中说“有了成为万元户的种种经历和体会,今后写起小说来就会得心应手”一句话,却被仁东河奉为至理名言,正中下怀。
于是,仁东河决定暂时放弃书本纸笔,停止文学创作,一心谋划如何搞专业户,力争尽快成为万元户。从此,他的重心转向到了发家致富道路上。成为了万元户后,再写起小说来,就会得心应手,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使他倍受鼓舞。他还是对文学创作情有独钟,不忍舍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