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 九十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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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国演义》里有一段赤壁大战前诸葛亮先生借东风的情节。对这一段,卞梦龙自幼耳熟能详。当大疤拉占德魁按照他所说的把大通紧邻的门脸租下来后,他便开始琢磨天气了。他不是要借东风,而是要借南风。

    南海多台风。台风一登陆,到哪儿哪儿遭殃。正当大通旅馆的wWw.翻建进入高峰时,又一阵强台风袭来了。

    事情是从下午开始的。天空万里无云,在深沉的寂静中,突然刮起一阵疾风,脚底下的大地随之战栗起来,秋高气爽的南国刹那间变成一个阴阴沉沉的愁惨世界,到处都响遍了风的声音。在一股强大的、温凉参半的空气的驱赶下,海的上空聚集着一卷卷、一团团的沉重的云。风呼啸着在海面上奔驰,为所欲为地施加压力,使波涛暴怒,整个大海成了泡沫。风暴发了狂,疯疯癫癫地爬上天穹,在黑色的雨云旁飞翔,带起一阵阵预示着不祥的雷鸣。风被自己的凶恶弄沉醉了,一串串狂飙咆哮着,呼哨着,冲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向陆地上横扫过来,把冷冰冰的雨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

    这是汕头人最怕的天气。整整一天,风从南WWW.soudu.org方猛烈地刮来,被风吹散的雨,倾斜着,颤抖着一阵阵飘落下来,放荡而狂悖。它打街头一阵阵卷过时,所带起的各种声响像是失落的灵魂在冥冥漂泊中发出的愁惨的呼吁。

    往后的两天,雨停了,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刮得更猛,咆哮得更厉害。大通旅馆的翻建工程被迫停工了。在这种天气里最易发生火灾,卞梦龙和保险行的侦探安排了严密的防火措施后,仍不大放心,谁也不离开施工现场,而是不分早晚地在楼内巡视着。张乃冥为了多讨两个赏钱,也卷起铺盖卷住到了楼里,还时不时地扛着大扫帚从卞梦龙眼皮底下过一过,以期表明他分外卖力。持续不断的狂风在不同的地域造成不同的声响。街上的树被风甩打着,曲扭着,一个劲儿地向一边倾斜,当风向一变时便咔嚓一声折断了。一扇扇紧闭的窗户被风摇撼着咣咣当当响。屋顶上的铁皮在发出嘎嘎的响声,忽地被强烈的气流卷入半空。有的木屋发出一阵阵吱吱嘎嘎痛苦挣扎的声音后,轰的一声坍塌下来。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到傍晚时分,风势减弱了,有不少人松了口气。根据当地的经验,这场台风看来快挺过去了。

    入夜,久违的星辰又在天幕中闪现出来。气流在扯天扯地的疾走中,只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像是悲哀的哭泣。在大通旅馆内,卞梦龙疲惫地松了口气,对那两个保险行的侦探说,翻建工程后天复工。猫脸警员张乃冥则凑过去一通丑表功,说自己辛劳了几天,也憋逑了几天,能否赏俩钱去泡一回老举。正当卞梦龙含笑点头间向他扔过去一块光洋时,不远处传来“嘣”的一声响。他们急忙凑到窗前,往外一看,南边爆出了一团大火球。

    与大通饭店紧邻的那间旧屋着火了。当初那个大疤拉租下它后,在里面堆放了桐油和兑酒用的酒精,一旦着了火,便犹如一条火蟒般蓦地升腾起来。

    那两个保险行的侦探跑下楼一看,全然怔住了。只见与大通旅馆一墙之隔的木屋在燃烧,火舌卷曲着,旋风似的直往门窗外冲,整个房屋很快逶逶迤迤地缠满了红色和金色的带子。忽然间,火焰给一阵风压低了,往这边蹿过来,好像海里卷起了浪潮一样。火焰仿佛有了生命,有了知觉,在风的摆布下,扭动着妖艳的身躯,嘻皮笑脸地钻入了大通旅馆的窗户,又用红红的舌头舔着大通的墙壁,并向屋顶延伸。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两个侦探吓得慌了手脚。张乃冥扛着大扫帚冲出大通旅馆,看看火势,似乎不大在乎,甚至举起大扫帚来了个金鸡独立,继而却惊恐地尖叫一声,扔下扫帚便跑得没影了。卞梦龙尚显镇静,对着越来越猛的火头连跺几脚,喊道:“完了!完了!”

    街上乱了。在被火光衬得一片猩红的冥冥夜色中,大人喊,小孩叫,人们拿着一切可能使用的工具,拼命保护着自家的房屋。只有紧邻的大通旅馆没人管,也无法扑救。只见酒泛醉颜的红脸火神,在倏忽变化的云翳中乘风而降,渐渐把大通旅馆用火装饰得如同教堂里的圣壁一般。

    大通旅馆里堆放的木料、麻刀、油毡很快被引燃了,只见火海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带着低沉的爆裂声,像破碎的红布条一样在湍流中抖动着。旅馆内烟雾弥漫,浓烟聚散忽隐忽现,终于穿透屋顶,大股的黄褐色烟柱在风中不断地盘旋上升,直冲天际的夜幕。

    旅馆外面的街道上,一股股灼人的热浪扑来,使人接近不了大通旅馆。卞梦龙和两个保险行侦探离得远远的,惊恐地看着、听着。炽热的气浪使附近的建筑和树木发出恐惧的低语声和簌簌声,而一条条黄灿灿、红闪闪的火舌在翩翩起舞,互相拥抱,并在周围结成了一个烟雾朦胧的大气团,飞腾着向星空招手。

    待汕头市仅有的两辆救火车赶来时,那间堆放桐油和酒精的木屋已烧透,轰然一声倒塌下来。而隔壁的大通旅馆则被吞噬在火海中。直到半夜时分,它的火势才渐弱,救火员这时才敢接近。当第一缕晨熹出现时,火被控制住了。天大亮时,忙乱了一夜的人们发现,昔日阴沉沉地傲立街头的老大通,这时已成了个冒着青烟的又烂又黑的壳子。

    在人们默默的注视下,卞梦龙耷拉着头在大通的余烬前徜徉着。他听到了人们惋惜的悲叹,也听到了那两个侦探对他的劝慰。但此时,这些话都全然不入耳。他哭丧着脸,却在暗暗打量。好一个大通,一如奚伯荪所说,是混凝土浇灌的。别看它烧成了这副模样,但整体结构没倒。也就是说,屋架子仍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