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与苗人凤斗得正酣,见到苗人凤所使招式,突然想起平阿四所说父亲当年与苗人凤比武时,母亲在父亲背后咳嗽示意的情状。此刻月明如洗,照得山壁上的凝冰直如镜子,把苗人凤背心反照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苗人凤要使“提撩剑白鹤舒翅”,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着。
苗人凤见状也疑心顿减,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
胡斐一招就能将苗人凤劈下岩去,但想起自己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亲;又想起自己之前曾与苗人凤惺惺相惜,不由又生出敬重苗人凤是一个英雄之意。这一刀竟是劈不下去,只是干干地举起手中那把用树枝作的刀。然而,他却也不敢容苗人凤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完,因为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让自己丧命。
苗人凤见胡斐只将树刀举着并不劈下,心中更无怀疑,缓过身来,自胡斐刀边飘身而出:“你是胡一刀的传人!”
胡斐一愣之下,呆落在岩上:“我岂只是他的传人!”
苗人凤迭遇险招,此时好不容易才定落在石上,道:“只是,胡兄并未提起他有弟子,即使是有,为何这许多年却不来找我?”他先是自言自语,后面便是在问胡斐了,其声大若洪钟。
胡斐想起父母惨死,不由心中一激,高叫道:“我是他儿子,姓胡名斐,胡斐!我是他儿子!”
苗人凤脸色大变,嘴里喃喃道:“儿子?可能吗?不可能,不可能。”
胡WWW.soudu.org斐见他脸上既是惊疑,又是哀伤,又是愧悔,绝非伪色,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苗大侠,您可记得是谁在您屋外用胡家刀法打败田归农的么?您可记得是谁寻来毒手药王wWw.的弟子为你治好眼伤的么?”
苗人凤嘴巴大张,复又打量胡斐:“小兄弟?我早就隐隐记起他来,他……哦不,是你,你那时可是一个……白面后生啊!”
胡斐本想既然难以施下狠手,便决定让他知道自己身世后,再与他动手,岂知这时竟然再也不愿提及此事,心中却满是尊敬之意,说道:“苗大侠还记得‘飞天狐狸’吗?我既然号称‘雪山飞狐’,就是继承祖辈之意。试问既有继承祖辈之意,那么便继承一下先父的装扮又有何妨?”当下,便将平阿四对他所讲的身世情形以及大闹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之后的事迹说了出来。
苗人凤一直都在诧异:那位义薄云天的小兄弟自那日在胡兄夫妇的灵堂前奔走后,为何不再来寻找自己?哪知那人竟是这位胡斐,而这胡斐却一向敬重自己,一直就怕见了自己因为杀父杀母之仇无法自控而失手与自己相斗。
由此而观,这小胡斐可真算得上是一位鼎天立地的好男儿,不愧为胡兄之后!苗人凤听得忽而欢慰,忽而激动,忽而哀叹,到最后说道:“胡兄,你终于后继有人了。苗人凤无信无义,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说罢,突然举掌,在胸前猛地一拍,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待得胡斐惊叫出声,已是救援不及。
胡斐叫道:“苗叔叔,您并非无信无义,而是您根本不知我尚在人间啊!”苗人凤这一下击胸自尽,他心中直比他亲手杀死苗人凤还要苦痛。他见到苗人凤笑了,是此番以来,苗人凤的第一次笑,也极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苗人凤说:“你既是胡兄之后,我……我也就放心了。若兰……若兰,就……就交给你了!”说时身子直往岩边挪动,胡斐知他心意,待要劝阻,却被他如剑的目光逼住。他说:“小胡斐啊……”话音未毕,下面一滑,身子如车轮般滚落而下。
胡斐急喊一声,伸手去抓。哪知岩石与冰块凝在一起,奇滑无比,他哪里抓得上?听得一阵尖冰碎裂之声,只见苗人凤已坠得无影无踪,仅留下冰石之间一滩晶莹发亮的鲜血。
苗叔叔就这么走了!
胡斐抬头望天,天空中是一盘洁白如雪的玉轮。多好的月夜,多好的侠客!他心中气血翻涌,“啊”的一声,喷出一口浓血,双膝齐齐跪下,昂首发出一声吞天吐地的长啸。
洁白的雪地上,苗若兰已悠然睡去。睡梦之中,她望着月光之下那双婴儿的小衣小鞋,柔情万种。正在她为之痴迷的时候,她见到父亲和大哥一同回来了。然而不一会父亲要离去,不一会大哥却也要离她而去,直搅得她心急如焚。待得醒来时,却见胡斐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柔。她笑了,她想她不需要再去等待了。
“你回来了,大哥?”她说。
“是的,我回来了。”胡斐说。
她突然记起爹爹来:“爹爹呢?爹爹回来了吗?”
胡斐苦笑,出不得声。
她面色大变:“怎么了,大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你不是把爹爹杀死了吧!”满眼惊慌之色,“大哥,你……你说啊,是不是这样啊?”
胡斐泪如泉涌:“兰妹,你……你要冷静……”
“你的意思,这是真的了?”她面如死灰,只叫得一声,“爹爹——”叫声未及出口,便已昏厥过去。
“兰妹……”胡斐紧紧搂住她的身子。
“从那以后,师父与苗姑娘就再无欢言。下了玉笔峰,苗姑娘就离师父而去,只留下一封书信,让师父别去寻她。师父哪里答应,反而加紧了寻她的行程。苗姑娘却一直以为师父杀死了她的父亲,约二十年来心灰意冷,对人间所有情爱都无甚眷恋。虽然师父极尽辛苦,但是哪里寻找得到?师父本是大有侠气之人,不愿苗姑娘受不明不白的苦惑,更有他的确深爱苗姑娘,是以越找不到,越是不肯放弃。”
胡菲说完便不再做声,此时天色已黑,众人围坐在篝火旁,花狗躺在杜荃怀里,睡得正香。醒着的人都听得很入迷,苏可卿心里叹道:“没想到这位大侠背后竟有这段公案,难怪后来不明不白地匿迹于江湖,想来定是久寻不着,心里悒郁,伤怀而逝。”其余几人也不住感慨,没想到在他们的生活之外,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世界——一群漂泊者的世界。
胡菲续道:“我起始并未入师门,只是师父在寻找途中收留的一名孤儿。师父见我可怜,把我带回了辽东,扶养成人。后来师父每年回家不过过年的半个多月,其余时间都是在外寻找,留下我一人在雪山上守家。越到后来,寻找似乎便成了一种仪式,而寻找的结果,对于师父来说,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两年前,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尼姑,师父对她很是尊敬。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名字便是这位客人当年在师父收得我时所赐。师父在寻找苗姑娘的同时,也在极力寻找传人,但一二十年仍没有一人能堪此任,他心绪更是郁闷,终日郁郁寡欢,独自饮酒。
“去年六月的一天,他把我叫进传功房,说:‘菲儿,你知道义父一生最大的憾事是什么吗?’我说:‘是没找到那位苗姑娘吗?’他慢慢开口了:‘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一直没有觅得如意弟子。’我说:‘义父一定会找到的。’他一下就笑了,说:‘是找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原来踏踏实实侍候我的人,便是最好的人选。’我哪里敢相信,说;‘义父酒喝得有些多了吧。’他手一挥,说:‘什么酒喝多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便行拜师礼,以后只准叫我师父了。’“第二日,我就行了拜师礼,学习胡家拳法和刀法,成了师父的第一位传人。谁知这一拜,我却成了他的临终弟子。一日我练功完毕,回屋便发现师父安然地坐在椅上,从来没有过的安详。椅旁的桌上是一封信,却是师父写给我的。原来,他是自杀的,自断经脉而死,死时仍然挂怀那位苗姑娘,让我在学成之后下山,继续寻找苗姑娘。
说到这里,胡菲脸上布满泪珠:“我的生父生母都不愿认我,只有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然而还没有等到我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他就离我而去了。当时,我大哭了一场,埋葬好师父后,我就下了山,继续走师父没有走完的路。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位苗姑娘,但是我还是要找下去,因为它是师父的遗命,是我们的一种仪式。”
众人尽皆默然。
“至于偷入张府扮作家丁,却又是一个偶然。”胡菲说,“我在城东一家饭店吃饭之时,听得几个小二在谈论什么事情,走近才知说的是城里有名的大户张巨成与杜德清缔结姻亲一事。其中一个说,这全是张巨成为了讨好白莲教才做的交易。”
听到这里,张震天与杜荃对望一眼,张震天脸上火辣辣的。
胡菲又说:“白莲教这几年风头可响得紧,与清狗周旋了这么久,也可算得上是些大英雄了,就算是巴结,那也不是错的。我想张巨成可能又是下一个聂杰人或者徐天德,家财一捐,便投身反清复明的斗争洪流。我便想来看看热闹,打听到他们定下的吉日,偷偷潜入张府下人之中。恰时正碰见苏姑娘与韩管家打斗得热闹,张公子出来解围。我心下更是好奇,舍不得走开了。”
张震天与苏可卿同时低声惊呼,原来那晚张府已藏了这等高人。
“张公子,”胡菲说,“苏姑娘和这位翠儿姑娘对你可都是一往情深啊。”
胡菲说时,便像自己沉浸在爱情之中一般,把听的这四人羞得脸色通红,尤其是翠儿,头都快要垂到地上了。她却一点不觉,似乎对于爱情的追求,人人都是不能例外的。她继续说:“那几日,这两位姑娘可真是难过啊。我当时就料到,等吉时一到,她们其中一人一定会出来阻止完婚。果然,苏姑娘真就跳了出来。我并没想出手,因为有韩管家在场,成全好事自然还轮不到我。哪知,苏姑娘阻婚,我却只猜到了其中一个原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