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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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早已经亮全了,散开清晨稀薄的雾,热意从人的后背化作汗水渗透出来。御书房里,蜜烛还静静地亮着,从昨晚到今早都没有熄灭过,浑浊的黄一直笼罩着帝国最高的权力中心。慕容楚身着墨黑的冕服,一脸阴沉,辉映着袖口的苍龙,压抑的金色,哪怕辉煌如日。有些黝黑的手,随意翻了翻长安令的奏章,然后重重地扔在案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个儿子——长子太子攸、三子宣王休和四子昭王伋。

    大殿,沉寂着,连喘息的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三位皇子,谁也不敢抬起头来,害怕父皇锐利的眼眸,但更害怕的是他们自己管不住自己飘向那至尊高位的神思。皇权,以世间最伟大的阴谋禁锢了众生,让所有的人以本能的姿态飞蛾扑火——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也不是夫妻。

    突然,殿门被打开了,一束火红的光射入殿内,铺在殷红的地毯上,投出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人影——慕容楚的亲信太监左衡。他飞快地瞟了大殿一眼,迅速低下头,小跑到距三位皇子不远之处,下跪施礼道:“奴才拜见陛下。”

    “怎么样?”慕容楚背过身,看不见表情,但声音当真是冷到彻骨。左衡不禁一颤,但很快平复,用惯有的有些刺耳的细音答道:“回陛下,奴才去了惠王府,但并未见到惠王殿下,听王妃说,殿下一早便出门去了,至今未归。”此言一出,慕容楚转过身来,从无表情的脸上满是怒意,拍了拍桌案,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退下。”

    “是。”左衡舒了口气,匆匆离去——帝王有怒气,还好,这胜过他的喜怒不形于色。

    殿门又一次被关闭,高高的艳阳几至中天,透过黛色的纱窗照在慕容楚徘徊的脚步上。“不是他,”他在心里仔细地盘算着,“那么,是他还是他?”坐回到鎏金打造的龙椅上,他又一次看了看殿中的儿子,却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原来都是一样的人。略略沉吟,他看着长子,问道:“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慕容攸听了,上前一步,脱口而出:“回父皇,儿臣以为仁弟虽然荒唐,但还不至于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想来,这是个误会吧?”说第二句时,他稍稍垂下了头,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

    “误会?”慕容楚冷哼一声,转向三子,问,“休儿你呢?”

    “回父皇,”慕容休浅浅作了个揖,站在原地,道,“此案涉及先帝信玺,事关大统之位,儿臣以为,必须彻查。在此案查清之前,包括儿臣四人在内,不排除任何人有不臣之心。”话音未落,慕容攸便露出了明显的不满,穿着织有金丝苍龙的鞋的脚轻轻跺了跺,撇开眼,却见慕容楚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四弟慕容伋。

    慕容楚虽后宫庞大,但子嗣不昌,这慕容伋正是他最幼的儿子,今年不过十四五岁,比长兄慕容攸的长子慕容杲也才大了岁余。慕容家的人历来是美的,而慕容伋更是出色,与三位哥哥霸道的帅气不同,他是近似于女儿的柔美,气质里有隐隐的怯弱,看起来也更不具挑战,使他有得天独厚的进退优势。看到了父皇的眼神,他可以分辨出那一贯的不喜欢,却也得硬着头皮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应取两位皇兄的折中之策。”说完,他微微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父皇,见父皇没有阻止之意才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如三皇兄所言,此案事关重大,不能不查;但此案又牵扯皇家颜面、兄弟感情,不可大张旗鼓,故儿臣请父皇派人暗中调查。”

    好一个折中之策,倒是谁都不想得罪,但恐怕谁也不讨好!慕容楚冷冷一笑,道:“休儿,此案交你办如何?”

    “儿臣不敢领命。”慕容休爽快地作揖拒绝,脸上波澜不惊。

    不敢领命?这倒真是慕容楚所料未及的,饶有趣味地问:“哦,为什么?”

    “此案最大的嫌疑人是太子与惠王,儿臣作为第三顺位继承人,理应避嫌,恳请父皇将此案交于太子殿下。”慕容楚没有嫡出的皇子,故以立长原则,立长子为太子,以此类推。而此案中,太子嫌疑最大,惠王即便无罪也有监管不力之过,难免令人侧目慕容休的不是,正是怎么办都不对。慕容楚没有表示,却在心里暗暗道了个“好”字,仍旧问道:“你要避嫌,难道太子就不用避嫌了吗?”

    “回父皇,太子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自然会为洗刷冤屈尽心尽力,相信会比任何人都要办得好。”一身有些寻常的便服,发丝一根不剩地梳好,慕容楚极少注意儿子们,但这一次他却认真地注视了慕容休一眼,喃喃道:“太子。”

    一边的慕容攸不解其中之意,以为父皇将此案交给了自己,欣喜地退回一步,道:“儿臣领旨。”

    好生迫不及待啊!“罢了,”慕容楚挥挥手,“都退下吧。”望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思量过后,他悠悠叹道:“不是他,那就是他了!”

    一时间,王终之死满城风雨,无论是朝中权贵还是皇亲国戚,都在为自己可以投靠谁而绞尽脑汁,除了帝王的得意干臣奚沛丰。案发前半月,奚沛丰的妻子难产而死,一向夫妻感情甚笃的他为亲手料理妻子的后事而向朝廷告假,至今仍在府中。也是一个明媚的午后,与他的妻子猝不及防地离去的那日相同,这注定又是一个让他后悔的午后。

    奚府的布局不似西辽贯有的大气磅礴,反有江南小儿女的情态,府宅颇有依水而建的味道。进了正门,前庭的游廊两边排布着满满的花草,牡丹、海棠、山茶、蕙兰、虞美人……一种种都是奚夫人或奚小姐的心头所爱。花圃后,在游廊的尽处绕着细水,其后是一个玲珑的凉亭,奚夫人身怀六甲的时候还说要在夏日带着初生的孩子,一家人一起纳凉,可如今,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与哥哥一样伤感,奚雾若呆呆地坐在凉亭里,右手托着光洁的下巴,想着那位如母亲般温柔的嫂嫂,仅仅半个月一切都不一样了。

    满身的纯白,配着一些象征死亡的黑纱,青丝垂下,她更讨厌那样的单调,甚至成了憎恨。挑动着高贵的凤目,她将整张美得过分的脸移向亭外,却望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在朝廷为官,纵然是最干净的纯臣,奚沛丰也需要有各种消息的来源,更何况还面对着慕容楚那样的君主。所以,不必想奚雾若也知道,这必然是哥哥的眼线之一。站起身,她走到亭阶上,提高声音对那人喝道:“站住!”换在平日,这样的事情她不屑管,但如今,她的哥哥禁不起打搅。

    那人一时被怔住了,除了奚雾若的威慑,还有她的美貌。打量了她的穿着,那小厮模样的人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不敢放肆,唯唯上前:“小姐。”

    “嫂嫂丧期,不准人打扰,你不知道吗?”台阶相对于平地,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奚雾若低着眼,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不太干净的蓝布衣衫,头戴一顶小黑帽,却压得很低,遮住了容貌:也像是干练的人。

    当然知道,可是……那人顿时结巴起来:“可是奴才……”双手巍巍颤抖,那份半文书模样的东西进了奚雾若的眼,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眼光瞬时凛冽,道:“给我!”

    那人没法,道了一个“是”便谨慎地呈上,却一直在边上注视着奚雾若。不知是太阳的缘故,还是自己心慌闪了神,那人竟发现台阶上的人那么肖似一国之母,仿佛天生是要母仪天下的。可奚雾若全然没有在意,一心看着文书,脸上的神情却从平静到双眉微锁,一点点变得忧虑,到最后,她心一横,坚定地对报信人说道:“带我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奚家无论如何是该表态的。

    带她去?乍一听到,那人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看着她决绝的眼神,他知道今日惹了一个不简单的主。可是,凡是与奚沛丰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最宝贝的就是他的夫人与妹妹,如今奚夫人已逝,若奚小姐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承担得起。于是,那人站在原地,恭敬施一礼,道:“小姐女中豪杰,奴才佩服!只是,据奴才所知,此案陛下已交于太子殿下暗中查访,小姐公然前去,若撞个正着,恐有不便。”

    好,很好的口才,并且从容不迫!奚雾若甚是赞赏到看了他一眼,但这也就是说他之前的懦弱有掩饰的成分。退回到凉亭里的座位上,她最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只是嫣然一笑便道:“你说得很好!可是,你想过吗,当所有的人都在为此案忙碌奔波之时,奚家无所动是多么地引人注意?而作为帝王的近臣,没有人会相信哥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可一旦无所动,众人很难免地会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那是否也说明陛下允许了太子的胡作非为?更深一层,一个小小的王终什么时候不可以死,偏要选在奚家懈怠之时,那是不是说幕后之人是在半月之内有了这个精密的计划?如此,难道不可怕吗?”

    可怕,太可怕了,但更可怕的是无数个的出人意料,比如眼前的奚小姐,哪怕她不会对奚家不利。那人微微迟疑了一瞬,随即下跪道:“奴才为小姐驱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