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轻轻的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他并未转身，不想让下属发现他的异常。在扫视着现场的同时，强压着心中的不适，向身后的张硕问道：“这音乐你听了以后，有什么感觉？”
“说不好，怪怪的，有种热血冲头的感觉！”张硕侧着头回味了片刻，才谨慎的回答。
看来这音乐确实有问题啊。刘佳点了点头，把注意力又移回了凶杀案现场。
南面墙角处的米白色布艺沙发、北面紧贴墙壁的深褐色电视柜，还有距离大厅中央两具尸体不远处的玻璃钢茶几，都和刚才看到的并无二处。唯独漏掉的是在他脚下不远处的嵌木镶花地板上，有一个装满了苹果的袋子掉落在那里。
整个现场给人一种干净、错落有致的感觉，若非有东面墙壁上的两片血迹证明，很难让人把这里当成是凶杀案的第一现场。
带着心中的这份疑惑，刘佳围绕着尸体和茶几转了两圈，时而双眉紧锁，时而恍然大悟，又时不时的向四壁张望。
他的本意是想看看那张玻璃钢的茶几是否有被挪动的迹象。往往在凶杀现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搏斗的痕迹，更何况现场死的不是一个人。除非死者是被人突然而迅速的击杀，或者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杀死。而眼前的这两具尸体明显和这两种假设不符。
调查的结果让他略显失望，非但茶几从未被移动过，就是四周的其他摆设也没有丝毫挪动过的痕迹。两具尸体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让人很难将其和整个现场有机的联系在一起。
难不成两个死者临死前没有做过任何抵抗，或者说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以至两位老人的反抗没有效果？！
这个有悖常理的现象，让刘佳更加关注尸体的每一处细节，他需要合理的解释。
两具尸体头朝东，脚向西，肩并肩的躺在大厅的中央。尸体的皮肤龟裂，在灯光的映照wWw.下，反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刘佳知道，这种龟裂和光泽证明死者的皮肤已经开始皮革样化，死亡的时间应该在十八个小时以上。尸体双手交叉在胸前，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安祥的睡梦之中。
刘佳可以百分百确定两具尸体被人动过手脚。尸体虽然双手交叉，可是关节处残留着扭动过的痕迹。类似的痕迹绝对是在被害人出现尸僵后，外力造成的结果。
谁干的好事，难道是那个被常斌带离现场的男子吗？哎，真是个法盲啊。刘佳在心中咒骂了几句。
就在这时候，张硕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刘警官，楼下好像有人在喊叫？”
刘佳瞥了张硕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屏住呼吸查看尸体。
死者分别是一男一女，年纪大约50岁左右，头发被血污凝结成一绺一绺的模样。脸色苍白，僵硬的面部肌肉都显示出临死前的那种惊慌和恐惧。眼眶陷落很深，好像年代久远的僵尸。混沌的瞳孔，闪烁着白炽灯特有的白芒，仿佛要向人倾述什么。眼睑处渗出点点的血迹，好像是血泪一般，在苍白色的脸颊上显得格外的刺眼、醒目。两具尸体的嘴唇都呈现出紫绀色，微微的张开。
眼眶怎么会凹陷的这么严重！另外眼睑渗血一般是扼颈致死的表象，可是这种死法除了眼睑渗血，舌头都是吐出来的，可是这两人……
刘佳的目光徘徊在死者的脖颈处。
两具尸体的脖颈都留有一道指甲宽的红痕。
不对！！刘佳看了看东面墙壁上的两片血迹，忽然蹲下身子，顾不得尸体刺鼻的恶臭味，仔细观察着两具尸体脖子上的红痕。
这、这怎么可能？！
原本他以为这两道痕迹是用细线之类的凶器扼颈造成的，可蹲下以后才看清，死者哪里是被勒死的，分明是被砍下头颅致死的。而两颗人头是被人严丝合缝的摆在脖子上的！
“小张，你来看着这个。”刘佳急忙摆手招呼张硕。
张硕闻言大步流星的来到了他面前：“刘警官怎么了？”
刘佳指着死者的脖子问道：“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凶器造成的？”
张硕也像刘佳一样，蹲了下去，聚精会神的研究着尸体脖颈处的切痕。让刘佳佩服的是他竟然没有受到尸臭味的影响。
很不错的小伙子啊。刘佳心中暗赞。
过了片刻，张硕才谨慎的说道：“看痕迹，应该是一种刀面很薄，刀锋非常锋利的匕首。”
“有什么匕首可以瞬间切断人体的颈椎，而且刀面很薄的话，碰到坚硬的骨头，就更容易卷刃，即便惯性更大也很难达到这种效果。要知道一般砍头时抡起刀具所夹带的惯性，往往会在尸体侧面与肩部平行的位置处残留有血迹。可是你看看四壁，墙上是被害人被砍死时动脉喷溅出来的血迹，而地板上这两条血迹是从颈部流出来的血迹，唯独没有……”刘佳的声音忽然停止，眼睛死勾勾的盯看着地板上的某处。
“这是什么？”他弯着腰迫不及待的走到一块奇怪的物体跟前，指点给张硕看。
这块东西正好处在地板的血泊之中，乍一看，很不起眼，让人以为就是一堆落在血污中的杂物，因此刘佳起先并没有太多的留意，可是从他刚才近距离观察尸体的位置恰好看到这所谓的杂物下，竟然还有一块露着惨白色的连接物。
刘佳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对于这块惨白色的物体，他的内心深处坚定地给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为之吃惊的答案——骨头！！
骨头？哪来的骨头？
片刻的研究之后，刘佳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寒霜。
这哪里是什么杂物，分明是……
“刘警官，这里也有一块！”张硕那低八度的声音透过恶臭的空气传了过来。
刘佳猛地回头观瞧。没错，在东面墙角的阴暗处，静静的躺着另外一块类似的东西。
刘、张二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们都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一种震惊。随后二人仿佛心生默契一般，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两具尸体的头顶位置。
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大张其口，戏谑般的看着他们。
——尸体头颅的顶骨不见了，更重要的是被害人的大脑也不翼而飞？？？！！！
在这一刻，刘佳总算知道为什么尸体的眼眶会严重的塌陷。颅腔内的填充物没了，眼眶哪有不凹陷的道理。
问题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有人如此残暴的对待这两位老人？凶手又是用的什么凶器呢？
刘佳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
二人脚下发现的东西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正是两具尸体头颅的顶骨，带着头发的顶骨。可尽管如此，刘佳的脸色却依旧难看。因为那两块因为血液凝结作用几乎与地板咬合在一起的头盖骨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难题。
两片头盖骨最大的特点就是切口平滑，感觉就好像是技工师傅用车床制造，然后用铣床精心打磨后的精密部件一样，没有任何的瑕疵。
什么样的凶器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刘佳的脑筋飞速运转，也想不出个眉毛。
要知道，人类的头盖骨是非常坚固的，虽然有左右颅顶骨之分，可是两者间的咬合却没有丝毫的缝隙。偏偏刘佳眼前的这两块顶骨就打破了他的认知。
正如身旁张硕喃喃自语的一句话：“普通的冷兵器是不可能造成这样效果的，除非是用激光切割。”
刘佳苦笑的瞥了张硕一眼。
激光也许会有这样的效果。2010年以后各国的高端部队也配备了一些小型的激光武器，可是有谁会为了这两位老人费这么大的力气？
想着想着他又看了看周遭的家居布置还有死者的衣着。
不可能的，这个假设太荒谬了。刘佳否定了这个想法，却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他心情烦躁的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再去卧室看看，这里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工作只能等技术人员来，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张硕默默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眼望着卧室的方向，神色有些踌躇。这个表情恰好被刘佳捕捉到，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奇怪的杀人手法，未知的杀人凶器，这些技术层面的问题困扰刘佳的话，那么卧室中的那首音乐对于他来说就绝对是一个恐怖的存在。刚才进来时的那一幕，他始终不能忘记。
更重要的是，在打开吸顶灯以后虽然种种幻象没有再出现过，可是这么一首诡异的旋律却一直萦绕在整个犯罪现场，让他的内心从始至终的感到烦躁和不安。他非常理解张硕那犹豫的神情，这个面对尸臭味都没皱一下眉头的小伙子，此刻却显露出非常不情愿的样子。
搞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他很了解，最容易让人崩溃的不是肉体上的摧残，而是精神上的折磨。偏偏卧室中的这首曲子就正在从事着这项工作——折磨人的神经，蚕食人的意志。
可是刘佳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前途逼着他必须要做这件事情。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率先走进了那间正在播放音乐的卧室。而张硕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身后。也许他也在为了自己的前程打算吧。
走进卧室，借助着大厅飘进了的微弱光线，刘佳看到在一张双人床的床头上，摆放着一个状若盛开中牵牛花模样的物体，只不过牵牛花花瓣大的有些吓人，黑漆漆的花蕊处如同猛兽的血盆大口，发出摄人心魄的声音。
音乐正是从这个“喇叭口”传出来的。
“开灯！”刘佳轻声说道。
张硕摸索了片刻，在右手边的墙壁上找到了开关。
……
卧室的光线很柔和，让刘佳紧张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这时候他总算看清了音乐播放的罪魁祸首——一部古朴的电唱机。那个状若牵牛花的物体正是这部电唱机的扩音器。扩音器是用黄铜打造的，表面上布满了褐色铜锈，无形中表明了这部唱机久远的年代。
他小心的走到跟前，一张黑色的胶木唱片正在机芯中悠然自得的转动着，丝毫不在意世人的感受。
刘佳把脸凑了过去，在那张转速缓慢的唱片上，他发现了一张褪了色的标签。
字母B——暗红色的字母B！标签上的唯一痕迹。
思索了片刻，刘佳也没有搞清楚它真正的含义。
这处凶杀现场给他的困惑太多了，以至于他的太阳穴都有种胀痛的感觉。
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刘佳决定暂时放下脑海中这些七零八落的线索。他又细心的打量了一遍这间卧房，笃信没有遗漏什么太重要的线索后，就默默的离开了卧室。
卧室的对面是一间书房。书房中除了写字台上的一张相片略微吸引了刘佳注意力以外，就没有值得留意的物品了。
照片镶在一个普通的玻璃相框中，照片的背景应该是某个旅游景点，通过相片中几个人的衣着，刘佳推断照片是在夏季拍摄的。相片中有四个人。应该是一对30多岁夫妻带着他们的两个男孩，个子较高的一个靠在母亲的腿上，另一个则直挺挺的站在了父亲面前。夫妇的脸色流露着幸福的笑容，靠在母亲腿上的那个男孩子在作着鬼脸，而贴着父亲站立的那个孩子，脸上则有些阴郁。
应该是一张全家福吧，这对夫妇应该是被害人，他们有两个孩子？！刘佳暗自在心间记住了这条线索。
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一遍，刘佳才带着张硕转身离开现场。他觉得自己的收获很大，虽然很多线索看起来奇怪的有些诡异，可是有了这些第一手的资料，他的信心无形中提升了不少。
张硕自从在那间播放音乐的房间出来以后，就没有再说过什么，只是机械性的跟在刘佳的身后。不过刘佳也没有太留意对方的变化，他的心思不经意的又想起了那首音乐。
在向楼下走去的这段路上，刘佳的脑海中就在做着各种假设。这音乐是谁放的，凶手、死者本人还是死者的家属？？
他本人最倾向于第一种情况，就是说音乐是凶手播放的。但是随之而来的疑惑就是，凶手要把这首音乐放给谁听？
如果音乐是要放给被害人来听的话，那么最好的解释就是在这首可以让人产生幻想，甚至可以操纵人意识的音乐下，被害人最后自缢身亡，或者是自相残杀。可是现场明显是两个被害人均为第三者杀害的。显然，音乐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凶手总不会杀死人以后，无聊的放首音乐给死人来听，或是给警方来一个下马威吧？！
就在刘佳默默的考虑问题的档口，楼下嘈杂的叫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又怎么了？”刘佳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身后的张硕离开了凶案现场，状态又恢复如初。他侧耳倾听了片刻，“好像是死者的家属吵闹着要进现场看被害人。”
“胡闹，这家人的家属怎么这么没有文化，死亡现场是随便让人进的吗？”刘佳真的有些动怒了，他立刻想起了现场那两具明显被动过的尸体。
“你们常所长不是说把那个家属一言不发，后来被带到车里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语气严厉。
张硕本来想辩解说在他们进到现场不久之后，就听见有人在楼下叫嚷，可是看到刘佳正在气头上，他只能谨慎的应了一句“不清楚！”
“好了，赶紧下去看看！”说完话，刘佳就加快了脚步。
……
目送刘佳上楼以后，常斌本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等待现场勘察结束后，就可以收队了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闯过警戒线直奔三单元跑去。
这还了得？！常斌可不想在自己最后几年的档案上留下什么污点。
他急忙向事发地点赶去。
“干什么的，这里已经被封锁了，严禁随意走动。”人还未至，话音就传了出来。
私闯警戒线的应该是一个年轻人，看背影个头不算很高。不过力气很大，此刻正在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干警在一起撕扯，嘴里还大声的叫嚷着，“放我进去，我要看看我父母，放开我，放开！！”
常斌这时候已经来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后。
哎，听这话，又是死者的家属，先是卢文辉，现在这个又是谁啊？不管那么多了，先把家属的情绪安顿好吧。常斌心中暗想。
他大声说道：“冷静一下，现场已经被封锁了，不可以进去，你要想早日替死者伸冤，就要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
年轻人丝毫没有理会常斌的劝阻，他伸长了脖子，双手用力的挣扎，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公牛，冲着幽暗的走廊大吼着：“放开我，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整个单元都在年轻人的吼叫声中瑟瑟发抖，楼道中的声控灯也像一条长蛇般从一楼亮到了顶楼。
无奈之下，常斌只好从身后绕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年轻人，节哀顺变，先冷静……”话才说了一半，常斌就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