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这座人口不足八十万的东北古城,宁静而安详。在地图上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城,被几条大道所分割,居民楼沿街而建。大道笔直干净,两旁栽满杨柳。
但是这个安详的古城,却被一阵尖利的双声调警笛声划破了它原本宁静的傍晚。一辆黑色的中华骏捷警车风驰电掣的驶入了市郊的天兴小区。警车经过卷起的尾风,使得道路两旁杨树上新发出来的嫩叶瑟瑟发抖。
开车的人叫做刘佳,年纪在二十七、八岁上下,皮肤白皙,若不认识他的话,绝对不会相信他是一个平日里经常忍受风吹日晒的刑侦警探。常年的紧张生活让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坚毅,眼神里透着精明和干练,细狭眼睛中时隐时现的光芒,显示出他的智慧和心机。只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车内有些闷热,他却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他不想听见警笛的声音,亦或说那种声音只会让他更加的烦躁。
……凶杀案!!
……据说死了两个人!!
……在Z市这种小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大案!!
他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压力。
……
夕阳被乌云遮盖前最后的一缕霞光消失了,刘佳的警车稳稳的停在了天兴小区的5号楼前面。这里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低压压的议论声让天幕越发的低沉。
刘佳走下警车,边走边打量四周的情况。
小区座落在Z市西北角的郊区,几乎是被低矮的平房围在了中间,突兀而孤单。大量粘贴的出售房屋的信息,更让刘佳产生一种人烟稀少的感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北方特有的冷冽春风让刘佳的肺部狠狠的收缩了几下,烦躁的情绪减轻了不少。他习惯的看了看腕上的Tissot,7点05分。惯性地用手指擦了擦表面,这才哈腰钻过了警戒线。
迎过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警察,手里还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显然,他早已认出了刘佳。
“刘警官来了?!”老警察主动上前打招呼。
“嗯,报案人的笔录做了吗?”刘佳原本绷紧的脸上迅速挤出了一丝笑容。面对比自己年长的警察,他总是很有礼貌。
“做是做了,不过……”老警察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刘佳,语气中透露着一丝踟蹰。
“怎么了?”刘佳扫了对方的脸庞一眼,就低下头专心开始研究手中的那份笔录。
很快,他就被手中的这份笔录吸引住,忽略了正在他身边说话的老警察。
这份笔录之所以吸引他,并非是因为其中的内容有多么的详实缜密,恰恰相反,这份笔录可以说是刘佳工作以来看到的一份最荒唐的笔录。他仔细的看了看最后辖区民警签名、盖章的一栏——常斌,这个名字让他不得不记在脑中。
把视线转回笔录的正文,其中一句话让他反复看了又看:眼中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男鬼……
这算是什么笔录,难道是电影脚本吗?!
“这笔录是你记的?”当他再次抬起头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已经多了一种质问。
老警察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而来的提问让他思维有些中断。当然,他清楚自己笔录中存在着问题,可是被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有余的人当场质问,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难堪。他很清楚刘佳的身份。被誉为Z市警界后起之秀的刘佳,是整个Z市警界除去刑侦队长覃思健以外最受陈鸿飞局长器重的家伙,而且私底下经常听局里的年轻警员们的八卦,其中比较多的小道消息就是他还在狂追陈局的女儿陈兰月,前途不可限量啊。可问题是三十多年的警龄,外加上一丝难言之隐,让他的心里也窜出了一股邪火,他语气生硬的回复道:“刚才不是和你解释了吗?”
“啊?解释?”刘佳脸色变了一变,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压下了心中的不快,深吸一口气,渐渐平稳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资历这个东西很奇怪,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不想因为一件案子而得罪了旁人。
老警察显然听出了对方语气的转变,作为一个老人精,他自然也放下了姿态。
“刘警官,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我们接警来到这里以后,就发现报案的老者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诺,你看就是那个人。”说着,老警察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惶恐不安的老者。
顺着老警察点指的方向,借助昏暗的光线,刘佳看了那个老者一眼,目光有些呆滞,嘴唇还不停的翕动,确实是被吓坏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神啊,于是就带人上去查看了一下,结果——”说到这里,老警察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结果发现里面有个男人存在。”
因为光线的缘故,刘佳并没有发现老警察的神情有什么不对,他权当老警察是对犯罪现场有些恐惧的自然反应,更何况WWW.soudu.org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个在凶杀现场发现的男人身上。
“那个人是什么人?”
“呃……不是很清楚,带他下来以后,他就一言不发的杵在那里,我估计,大概是死者家属吧。”老警察的言语中有些犹豫。
“人现在哪里?”刘佳追问。
老警察指了指自己的警车,“被我安排警车里了,你要看看去?”
“呃……”刘佳点了点头,可是随即就想到了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现场是不是被那个人破坏了?”
“这个……”老警察显然没想到刘佳会问这样古怪的问题,作为辖区民警,这样的事情明显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刘佳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孟浪,急忙补充道:“帮我找个机灵一些的干警,跟我上楼看看。”他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对于这个要求,老警察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
刘佳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要自己冷静。他很清楚自己的压力,这么一个案子,可以说关乎着他的前途……
老警察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年轻警员赶回了刘佳身边。
“刘警官,这个是张硕,是市局放在我们基层锻炼的,很不错的。”
张硕来到刘佳面前,身体标直的敬了一个礼,“大队长好!”
刘佳点了点头,打量了张硕几眼。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标准的国字脸,一字眉,一对豹子眼,即使是面对他这个上司,眼中也时不时的流露出一丝骇人的寒光。
木讷而凶狠。两种完全不同的特点却融合在了这么一张脸上。
刘佳倒是很欣赏年轻干警的这副尊荣。
在他看来,木讷的人往往心思缜密;凶狠虽然不能说是刑警必备的要素,可是平时工作中经常要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有了这份凶狠,也是非常不错的。
只是不知道这小伙子有没有头脑。刘佳暗想。
“恩,和我去看看现场吧!”刘佳平淡的说了一句,就越过老警察朝着三单元的方向走了过去。就在他走过老警察身边的时候,忽然低声的问了一句,“您是常斌?”
老警察呆滞的点了点头,他没有料到眼前这个警界的红人会主动问他这个等着拿退休金的老民警的名字。刘佳自己也很奇怪,他为什么在路过常斌身旁的时候会问对方的名字,可是眼前他已经无暇去考虑这个近乎于本能的动作了,因为他已经来到了三单元的楼栋口前面。
眼望着刘佳和张硕即将融入那昏暗楼道中的背影,老警察常斌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凝重,他的眼神转到了他的警车上。车子里就坐着那个从凶杀现场带出来的男子。
刚才常斌并没有对刘佳讲实话,车上的男子,他虽然不熟悉,可是却清晰的记得发生在这名男子身上的一件事情……
卢文辉,五年前抓你的时候,旁边就有一个惨死的女孩子,五年后再看到你,你的旁边竟然又多了两位老者的尸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惨遭开膛噩运的女孩子,她静静的躺在一个被各种医疗设备围在当中的金属构架的床榻上,身下纯白的床单被染成了怵目惊心的血红色。更让人揪心的是,在常斌冲进现场的那一刻,这个女孩子的肺叶还在若有若无的翕动着。
当时的现场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进气少,出气多家伙,只有两个人算得上比较正常,其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呆滞的站在死者的床边,另外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则恐惧的蹲在墙角。
常斌绝对不会忘记这两个人的面孔,绝对不会!因为这悲惨的一幕有如一张清晰的全息图,整整伴随了他五年的时光,挥之不去。即便是现在,当他想起那个惨死的女孩子的时候,还是会有阵阵寒意不由自主的从脊背蹿出。
事后,他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浑身带血的男子叫做卢文辉,蹲在墙角的男孩是卢文辉的弟弟,叫做卢文博。而接下来案件的处理结果更加耐人寻味。这么一件恶性的凶杀案,非但没有被媒体曝光,而且最后只判了一个卢文辉,罪名重伤害,刑期五年!
常斌那年47岁,对于如此重大案件却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判决,心中自然好奇,可是随后的一个封口令,把他所有好奇心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件案子很不简单。这是常斌心中的评价。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在他梦想着自己那份丰厚的养老金的时候,一次简单的接警任务,又让他碰见了那个五年前的男子——卢文辉。
其实他把报案人笔录交给刘佳的时候,自己确实有些惭愧。若放在平日,“眼中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男鬼……”这样的言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写在笔录上丢人现眼的,可是当他在凶杀现场发现了卢文辉这个家伙以后,他却毫不犹豫的把这句全无科学依据的话写了上去。
为什么要这么写?!……我自己也不明白!!!
片刻的失神过后,常斌抬起头盯看着楼道的方向,三单元中幽灵般的声控灯,有意无意的指明了刘、张二人的动向。
——他们到三楼了。
那里就是命案现场所在之处。
提到刘佳,常斌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的扬起,一种不可言明的不屑写在了脸上。
警界后起之秀,说白了不也就是个新兵蛋子吗,来到Z市也就不足四年的光景,五年前那种离奇古怪的案子,你碰见过吗?!估计听都没听过!呵呵,资历这种东西,年轻人只能仰望了!
想起这些事情,常斌的心情好了很多。他低下头看了看手表。警察一般都有这个习惯。这时候的时间是7:15pm。
忽然警戒线外一阵嘈杂的叫嚷声吸引了常斌的注意力。他皱了皱眉头,迎了过去。
“谁这么不懂规矩?!”
……
东北的四月还是透着一种寒,而朝阴的昏暗楼道里就更凸显出了空气中的这种阴冷。刘佳踏入楼道那一刻,就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可惜身上还是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好在每上一层楼的时候,楼道微亮的声控灯点亮的那一瞬间,会驱散空气中点点寒意,带给他一丝温暖。楼道里非常安静,连两人的匆忙上楼的脚步声都似有如无。
他带着张硕快步的来到了三楼的走廊。二人的目的地是右手侧的那户人家。屋子外面的防盗门大敞大开,而米黄色的实木内门却紧紧的关着。这里就是命案的凶杀现场。
刘佳没有急着进入现场,而是先谨慎的围着防盗门转了两圈。防盗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看来被害人很有可能是自己开门放凶手进去的!刘佳在心中有了基本的判断。
“好了,准备一下,我们进入现场!”
身后的张硕自然明白刘佳的意思,他干净利落的穿戴好进入凶杀现场必备的装备,比如鞋套和手套。而后又拿出两个口罩。
“刘警官,所长让我给您准备了口罩。”声音有些生硬,不过原本流露出凶光的眼睛中却透出了一丝真诚。
刘佳此刻也做好了准备,回头看了张硕一眼。
他淡淡的说道:“不用了,你自己戴上吧!”
“呃!”年轻的张硕楞了一下,随后把两个口罩又塞回了衣袋中。
“恩?你戴上吧,我没有说不允许你戴啊?”刘佳注意到了张硕的这个小动作,奇怪的问道。
“没事,刘警官都不怕,我也不怕,以前我在部队服役的时候,有些事情也经历过……”
刘佳满意的点了点头,“恩,不错,那我们进去吧。”
张硕立刻闭上了嘴。
刘佳扭回头,用手指轻轻的捏着那扇实木内门的门把手边缘,慢慢用力。门——“吱呀、吱呀”的打开了。迎接他们的是一股浓烈的尸臭味,而后就着一段奇怪的音乐旋律扑面而来。
室内的光线非常昏暗,只能借着西面窗户投进来的微弱光亮以及走廊的橘黄色灯光,大致辨别房间内大概的情况。
发生命案的大厅成东西走向,窗户紧闭。贴着南面的墙壁摆放着一组沙发,沙发的前面是一个玻璃茶几。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电视的下方应该是一套家庭影院。而大厅的正中央则仰面躺着两具尸体。
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凶杀现场,却因为那段奇怪的音乐旋律而陡然变得异样。
刘佳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并不是身在命案现场奇怪的感觉,所有这一切失去了原有色彩,灰蒙蒙的物品,加上中间的两具尸体就好像是一张刻意拍摄的黑白照片,透着尸臭味的照片!而他,只是某个摄影展中,在欣赏这张照片的参观者。更让他为之心颤的是,这么一张奇特诡秘的照片中,还有一个影子的存在——那是他自己的影子,因为灯光投影在照片上变了形的影子!!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旋律,刘佳在心中暗自盘算。
忽然他募然怔住了,瞳孔有些涣散。这不是什么摄影展中播的音乐。这音乐——是从照片中卧室的方向传出来的,它不同于刘佳平常听到的那些曲目,因为在这首所谓的音乐中没有现代人熟悉的管弦乐器的声音。有的只是一些简单的音阶。
也许是用大鼓和号角演奏的吧。刘佳下意识里揣测道。
可偏偏这些简单的音节,却把整首曲子的曲风演绎的飘忽不定,时如陡峭的山峦,时如无底的深渊。
它仿佛在用一种近乎极端的高、低音域互换来表达出对世间的仇恨和憎恶。
刺耳的高音阶好像飞速的箭簇,犀利的冲击着刘佳的脑神经,而沉重的低音阶则化为一柄巨槌,敲打着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就在这一刻,刘佳仿佛看到一群野人般装束的人群,疯狂的涌向他。这些人涂满油彩的脸上,流露着一种浓浓的恐惧,他们血色猩红的眼睛无一例外的盯看着刘佳,眼神中有无助,有哀怨,有疯狂,有杀戮……
这、这些都是音乐的力量吗?!刘佳用力的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这些让人不安的感觉,他想逃离这个摄影展,环顾四周,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都是惨白的毫无生气的照片,无数的照片慢慢将他围在了中间。
音乐在这时候更加的急促了。
勾魂的号角!夺魄的鼓点!
照片中的那些人们,有的开始放弃。他们痛苦的跪在地上,放声的哀号。可是没有怜悯和同情,眨眼间,那些自我放弃的人们就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凶器夺取了头颅。
突然单调的惨白色转换了颜色。血雨冲天而起,大地一片血红!到处都是红,鲜艳艳的血红,血色越来越暗,慢慢变成了绛紫直至深黑。
刘佳听见了自己“呼呼”的急促呼吸声,还有越来越响“砰砰”的心跳声,合着鼓点越来越激烈。
他嗅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危险感,极度的求生欲让他脑海里挤出了一丝清明。
“开灯!”咬紧牙关,他斩钉截铁的吐出了两个字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两个字。
恰恰是这两个字,好像咒语一样打破了幻象的命门。一切恢复了常态。
——灯,亮了!!
光明也在这一刻也降临到人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