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谨有点窘迫,第一次遇见自主性比他更强的人有压迫感,道,“我是肖谨!”忙放下筷子握了一下,那双手掌心满是茧子,意外地厚实。
贾嘉聪笑,“是苏惠的朋友吗?”
肖谨有点为难,脸上飘起红晕,他自己一直在心里把苏惠当成最重要的人看待,但是苏惠怎么想他的却不知,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无法回答。若是姐弟关系那么是自己不甘心,可更深的关系又显然不是,他自己一下觉得居然被这个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陷入了不好的境地。贾嘉聪笑一笑,“难为你照顾苏惠这么多年了。”
苏惠听这句话真刺耳,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眼前这个人,她什么时候何尝让人照顾过?苏惠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贾嘉聪双眉间的一点,鼓起勇气说,“我并没有麻烦任何人的!”是的,她从很多年开始就不断地被告诫不要麻烦任何人,更何况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呢?
贾嘉聪的脸略微有些浮肿,但是还能看出以往的清俊,眼睛如一潭深水看不到底,等闲人与之对视总是会被蛊惑,他淡淡一笑,“也是!这么多年没见了,大家都变了很多。”
张桂玉走过来怜惜地看着贾嘉聪,道,“聪儿留下来吃晚饭啊!”
贾嘉聪眼睛看着苏惠,苏惠扭开头当没看见,他有些失望道,“不了,只是听嘉华说苏惠回来了顺便来看看,晚上有人请客,我去喝酒。”说完起身,道,“苏惠,看见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再见!”
苏惠怒气冒头,什么叫做“你很好我就放心了”,这个时候跑来说这样假惺惺的话是想要装大度把她衬托成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吗?苏惠脸赤红,一双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嘴巴半张,忍了好几年的话就要冒出来。张桂玉见女儿脸色不对,忙将贾嘉聪拖到客厅门口,亲亲热热送他出门,招呼他有空来玩。
苏昌明冷冷哼了一声,起身甩手出门,张桂玉大声叫他买点新鲜的菜回来,苏昌明看看女儿和那小子,半天才不甘愿答应了一声。
张桂玉笑眯眯走进来说,“你回来就好了啊,你看你爸多高兴,以前要他出门到隔壁买个东西也不乐意的,今天也没意见。”
苏惠觉得自己妈窝囊,操持这个家几十年什么好东西都没,反而被老头子挑三拣四的,她却还高兴得很。
“我最近就觉得身体不好,头晕,什么事情都做不到,请你三姨来照顾我几天。但是过年她也要回自己家里去,我还在愁自己一个人怎么弄请客的东西,正好你回来了。惠儿啊,你说我们今年要不要多请几次?”
苏惠冷脸道,“不要!”为什么要请那么多人来?她并不想被大家指指点点,失败一次已经是最不乐意的事情,还要忍受因失败而产生的流言和指责,仿佛那都是她造成的。大家都在问,为什么聪儿不回来了,为什么聪儿和别人好了,为什么她就不能对聪儿更好,可笑,她如果知道为什么还会失败吗?又或者,知道了为什么就能成功?那些人,不过是走亲戚的时候没有话说,随便拿自己做了谈资,她就是一个话题而已,不管过去多少人别人看到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还是,聪儿怎么样了呢?
张桂玉讪讪的,勉强冲肖谨笑一笑钻厨房里和三姨闲话去了。
肖谨眨眨眼睛,道,“苏惠,你们家真不喜欢你啊?”
苏惠怒目瞪过去。
肖谨委委屈屈指点桌子上的冷菜,道,“怎么肉都是冷的,只有汤是热的?几年不回来,总该吃热热的饭菜吧?”
苏惠咬牙切齿道,“咱们这里吃饭就这样,冷盘热汤热炒菜,入乡随俗你懂不懂?”
肖谨眼晕,有这么个说法?他只得默默吃饭,把筷子伸到比较能接受的冷盘羊肉和咸肉里面去。
两个人胡乱吃完,肖谨习惯性的就要收拾碗筷,张桂玉马上冲过来阻拦,让两个人上楼去休息。肖谨又眼晕地看着两个勤快的老人麻利地收拾东西,又看苏惠理所当然地拿了自己东西走上去,只得拎了行李跟着上去。
三姨小声道,“那小伙子是谁?”
张桂玉为难道,“惠儿给她爸说是自己带回来的,他爸气得很,以为是惠儿自己找的男人。”
三姨嘴巴动了动,道,“其实看起来跟聪儿差不多。”
张桂玉摸一下头上的白发,“我就希望不要折腾了,两个人赶紧结婚生小孩,我都怕是看不到了。”
三姨低头不说话,苏家这一摊子事情不好整,外人最好不要插嘴。
苏惠领了肖谨上楼,楼上空间宽大,正中是一个小客厅,左边两个小小的房间并一个卫生间,右边却是一个宽大的主卧室。苏惠指着靠卫生间的小房间道,“你住这里。”
肖谨拎了行李走进去,极其简单的一个房间,宽大的木头床,厚厚的床垫和绵软干净的铺盖,还能闻到很清淡的禅香。正对床是一个小书桌,上面摆放了几本书,肖谨伸手拿来看却是高中课本。苏惠冷道,“这是以前那个人的房间!”
肖谨笑一笑,翻开封面,页脚用浓黑的钢笔写了贾嘉聪三个大大的名字,字迹深刻透过纸张,能感觉得出当初写这个字的人浓烈的感情。肖谨鼻子里嗤出一声,合上课本收拾自己的东西。
苏惠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是那个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因长久没有住人铺盖都收了起来。苏惠冷笑,自己女儿的房间做成这个冷清的样子,外人的房间却时时都保持得那么干净,是在一直期待那个人吗?在那个人做出那样让苏家丢脸的事情来还是期待他!
苏惠含着怨气冲进卫生间端水拿毛巾进自己房间打扫卫生,水盆里的水墨黑墨黑,她使劲的揉搓毛巾,使劲地擦干净床栏杆上的污垢,仿佛就能洗清自己。张桂玉慢慢走上楼,看苏惠端水进出,冷着脸来去忙碌,讪讪道,“不知道你要回来的……所以才这样,要是你早告诉我,肯定……”
苏惠将毛巾摔在水盆里,冷冷地看着母亲,不说话。
张桂玉眼圈绯红,想哭又不敢哭。
“你就是不喜欢我,我不是男的,我学习不好,我没本事,我不好看,我连个男的都看不住。我自己是这个样子,是你们生的,我有什么办法?”苏惠大声吼叫,“我以前都说过啊,要喜欢他就把他当儿子好了啊,不要把我跟他扯在一起。”
张桂玉身体缩了一下,捂嘴大哭。三姨连忙上来,拦住气势汹汹的苏惠,道,“你妈都要死了你还凶,怎么出去几年反而不懂事了?”
肖谨站在小房间门口看了,痛苦于听不懂争吵的内容,一双眼睛不断在苏惠和张桂玉身上来去。他上前拉住苏惠,道,“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啊!”
苏惠转身又去翻了一张干净的毛巾出来,仔仔细细把屋子里的家具又擦了一遍,开高柜子要翻找自己的旧铺盖。张桂玉抽泣着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三姨就抱了新的出来放她床上道,“惠儿,你还真以为你妈不知道疼你啊!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不要发脾气啊!”
苏惠抹一下鼻子,夺过三姨手里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忙碌起来。三姨冲肖谨勉强一笑,道,“惠儿的脾气也倔的!”
肖谨忙笑道,“她对外人都是很好的,这是刚回家,心里高兴不知道怎么表达呢!”
三姨笑眯眯上下打量肖谨,眼角的皱纹都开出花来。
苏惠收拾好床铺,起身道,“三姨,我妈病多久了?”
三姨笑,“今年秋天特别冷,你妈一吹风就头痛得厉害,每天找医生到家里来给输液也不见好,她自己也没精神没力气的。本来说,最好到市里或者去上海看看,你妈她不愿意的啊!你现在回来了,劝劝她。”
苏惠双手抱胸,“她为什么不愿意去?爸不让?”苏昌明的吝啬苏惠是深有体会的,在他看来钱的作用就是挣钱而不是花掉,家里的吃穿用度除非必要都是能省则省,一个绝对会抱着钱死去的人。
“不是,你爸也拖她去呀!”三姨撇嘴,“反正她就念着你的,你好好说说她。还有,过年我家也要请客,呆会我就要回去了,家里的事情你多用心啊。”
苏惠瞪眼看肖谨站在一边认真听,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他怎么还能来我家?”当初都已经到了恩断义绝的程度,正常的情况不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吗?他怎么能那样毫无愧疚地走进这个家门?
三姨有些不自在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苏惠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他的日子不好过?他的日子不好过?苏惠冷笑一下,他不应该是在外面过着意气风发的生活吗?她就等着能和这样一个成功的人来承认他,结果说他的日子不好过?
三姨拉一下苏惠,道,“别说啦,我先走了,你妈又躺上了,去看看。”
苏惠不情愿地走主卧室去,宽大的落地阳台外面堆了一圈输液完毕的空瓶子,茶几上也是一圈的药盒子,苏惠还是有点心酸,走过去坐床边看闭眼睛的张桂玉。
张桂玉扭头,“我也活不到多久了啊!”
苏惠抽一下鼻子,伸手摸摸她脸上深刻的皱纹,道,“你总是说这个话,我以前最不喜欢了,每次你说我都觉得好像是我的错。”这样的话是以前的苏惠觉得不敢说出来的,但是一回到这个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身的勇气仿佛都回来了,那种支撑着让她离开这个地方的勇气完全没有消失。
肖谨跟着走进来,笑眯眯道,“阿姨吃水果吗?我帮你削啊!”说完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利落地削起来。
张桂玉笑眯眯地看着肖谨,慢慢道:“多大了啊?”
肖谨笑,“22了,已经是大人了啊!是苏惠捡到我的,所以过年跟她回来孝敬你们!”
张桂玉疑惑地看看苏惠,再看看肖谨,苏惠笑道,“他说得太夸张了啊!就是我在那边打工的时候,他一个人没地方住,后来在我店里打工,有时候会帮他点忙。”
“好,好!”张桂玉不断点头。
肖谨将苹果递给张桂玉,张桂玉慢慢咀嚼,因心情好,脸上的血色也足了几分。
楼下苏昌明的声音在叫,苏惠探头出去看,却见苏昌明的摩托车两边挂了大大的竹筐子,招呼她下去帮忙。她了肖谨跟下去,却是两筐新鲜的水产,肥大的海鳗,带鱼,文蛤及淡水螃蟹,不断在筐子里扭动着身体。
“搬进去,我再去转转看有啥好的!”
苏惠笑,“爸,够了啊!”家里才几个人,能吃多少?
苏昌明面皮下透着红,“我都给他们打电话了啊,今年全都来吃饭!”说完一扭摩托车的头又跑了,苏惠叹气,怎么就从来不体谅一下母亲的身体呢,过年在厨房忙碌的永远都是母亲一个人!
不过,苏惠还是微微笑了,伸脚踢一下蹲地上拨弄鳗鱼的肖谨,“快搬进去啊,玩什么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