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惠没有生气,笑道,“都好多年了,不知道有没有变样。或者,成功人士?”
“不!”肖谨很坦然道,“也许很落魄呢!”
“那是不可能的!”谁都可以不成功,只有他不可以。她一直在告诉自己那个人可能会很成功,于是一刻也不让自己放松,因为她不过是一只慢慢爬的蜗牛,只有不断地往前才有可能会看见他的背影。如果说他落魄了,那么她这样的做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对手不够强,报复起来也毫无意义,至少是要在他成功的情况下承认自己比他失败了无奈地承认更要让人爽快。
肖谨瞟一眼苏惠,居然对别人比对她自己有更强烈的自信,让人不爽。
一路无言,车上的电视也开始播放,无非一些流行歌曲或者精彩的故事片段,吵吵闹闹一路过去。
这个地方,第一印象除了平还是平,看不见一点点的起伏,道路也没有什么弯道,一眼看过去就是笔直,直白又爽利到底,可是历史上这一片区域出来的人无一不是以婉约悠扬曲折惠敏而著称的,也许他们的品格都是埋藏在内里的风格里面,那些婉约不过是伪装。第二印象是整洁,因冬天到了四处寥落几乎看不到成块的绿色,树木的枝干孤零零在空中经受寒风,地上看不到落叶,田地被笔直的小道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房子和房子之间也是整齐排列犹如棋盘。
“这里连房子都这么的规矩吗?”肖谨笑出声音来,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和他曾经到过的那些乡村,房子和房子都是凑在一起很紧密,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在这里,每一个行列排布的房子,周围便是自家的土地,关系不远不近,不亲热也不疏远,仿佛人的关系,难怪以“礼”而著称,“不远也不近,不会过分亲密也不会冷漠,真是奇怪。”
苏惠转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不都是这样吗?”
“绝对不是这样的!你看川地的农家,哪里会把自家的房子和别家的房子修建在一条线上?而且样式还这么的统一,是商量好的吗?”
苏惠摇头,“小时候就这样的,没有什么好的样子,修成这样也无可厚非吧?请专门的设计师也不过是那样的!”
肖谨笑眯眯道,“你不知道我很高兴吗?第一次来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你生活了很多年自然不觉得,但是我是会觉得奇怪啊!比如说,这些每隔一段就有的小河沟,为什么那么小?而且也并不长,能算是传说中的河网密闭吗?”
“你把它看成是长条形状的池塘才不会失望些!不过小时候的确有很多小河,冬天结冰了就能在上面走来走去,水很清澈,淘米洗菜都可以。”苏惠看着一路上无数的广告牌子和路边的各样企业厂房,道,“现在这边都开发得差不多了,什么样子的小工厂都有,哪里能保证环境好?”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是让人新鲜的刺激,去到别处的诱惑比就这样呆在原地要大,可是旅途却是让人厌倦和困乏的。苏惠靠在椅子背上,任这东方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自己脸上,久违了,这样的阳光!
对苏惠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到别的地方去,她生活的圈子就是那样小小的,她也没有妄想过到城市里面去,可是,更多的时候事情的发现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贾嘉聪的第一个寒假回来,苏惠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剪了头发,寸短,直直地刺向天空,穿着质量良好的大衣和牛仔裤,一双运动鞋子,衬得整个人挺拔又不张扬,笑容却明朗得很。苏惠站在人堆里看了好久才上去叫了他一声,贾嘉聪回头就冲她笑,将随身的一个行李放在她推的摩托车上面。
贾嘉聪坐上摩托车,让苏惠坐自己身后。苏惠有点局促,仅仅是衣着和气质两个人就差了太远,大都市在潮流的前沿,农村的衣服怎么模仿也是劣质而且质料低劣的,颜色上的差距让明眼人一看就出来。苏惠有钱,家里也从来不克扣她的零用,但是品味这种东西并不是钱能解决的,她伸手颤巍巍扶在贾嘉聪的肩膀上,贾嘉聪用力踩了几下才发动车子,一溜烟回家。
苏惠嗅着风里他的味道,身体跟着车子左右晃动,在田地间小小的路上飞驰,夹带着小雨点的寒风刺穿衣服从领口袖口钻进来,膝盖处生痛。苏惠希望回家的路再远一点,那样亲密的时间会更长久一些。
贾嘉聪在苏家吃完午饭,然后迫不及待地回自己的家,他的包袱里有礼物,但是不是给苏家人的。苏惠无奈地跟着去了,却不习惯于他父母的过分客气,每过十分钟就给她添水塞糖,她觉得自己被当成客人看待,这种客气里更多的是生疏,她无措地站在贾家的房子里,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于是,想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贾嘉聪一边开车一边恼道,“就那么一分钟也呆不住吗?”
苏惠很委屈道,“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没期待过什么啊?你坐着傻笑就行了!”贾嘉聪恨道,“已经对你非常好了,不要太过分。”
苏惠默默点头,她当然知道已经很好了,但是骨子里的生疏总是让人难受。
“他们是在讨好你,你看着觉得可笑吗?就是我自己看了都可笑,就更不用说你了。”贾嘉聪的话被风吹散,落在苏惠的耳朵里刺痛。
苏惠很介意,贾嘉聪给每个人都买了东西,可是却没有自己的份额,好像在他的心里她没有痕迹一样。回到家,贾嘉聪将安全帽丢给苏惠,也不帮她将车子推进后院,一个人跑上楼,张桂玉怎么招呼他都没吱声,然后就是漫长的冷战,一直到过完年他要走苏惠都没看到他脸上露出过一点点笑容。
“看到了吗?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就说有问题!”苏昌明送走了贾嘉聪后冲张桂玉抱怨,“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了,我早说过吧!”
张桂玉有些怯怯的,但是她却是更喜欢这个小子了,现在看来贾嘉聪比高中的时候少了束缚,精神更奔放,整个人连气味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苏昌明眼睛里闪着难耐的光,“他并没有拒绝咱们的钱不是?每个月的开销并不少呢!”
苏惠并不是很明白父亲的话,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关系?
苏惠并不知道,金钱能消磨人的精神,更容易获得的就越是不放在心上,如水一样渗透慢慢地让钱的位置在眼前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可是越到后来会越发现钱是最重要的。
苏惠当时不理解父亲的做法,知道后来贾嘉聪冲她吼叫,“你以为给我钱是为了我好吗?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住不使用手中的钱?一天一点,从一百到一千,从一千到一万,那不就是让我堕落吗?”
苏惠不明白贾嘉聪的指责,如果钱让他堕落了,那么不用钱不就好了?可是,当她自己流落他乡饥饿难耐的时候她才知道,并不是忍住不用就好了,人跟自己的欲望做斗争从来都是艰难的,要想战争欲望,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有多久呢?我怎么感觉越来越近了啊?”肖谨头靠近苏惠往窗户外面越来越明显的农村看过去,很多小洋楼的后面都修了红砖的房子,“那些都是做什么的?一栋楼房还不够住吗?”
“或者是厨房,或者是厂房吧!咱们这里基本上每户人家都在做东西。”
“什么东西?”
“小玩意!或者织布,或者做手套,或者帮大公司做产品零件,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肖谨砸舌,沿海接触的机会更多,跟内地比较起来农村的经济自主性居然就更高了。
“那你们家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找一个人来支撑门户,你不可以吗?”肖谨的眼睛在太阳下面闪闪发亮,更多的却是忧虑,也许苏惠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过着艰苦生活的人。
苏惠看着肖谨,嘴唇干裂,慢慢道,“我爸最早做铝合金门窗的,后来在城里接工地的活,再后来买了镇上的地修了很多房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明白。”
肖谨很艰难地笑一下,“有钱人吗?”
“暴发户吧!”苏惠笑一下,是的,就是所谓的暴发户,贾嘉聪一直都看不起的暴发户,她们家里每天谈论的都是什么生意挣钱哪个人发财了,一点点所谓的文化气氛也没有。
苏昌明最早的愿望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财与才的结合而已,但是,成功总是不容易。
肖谨默默地看自己买的那些东西,难怪苏惠说不需要,他的钱能够买的东西太过廉价,他笑一笑道,“难怪把你养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还好,你没有养成更多的坏习惯不是吗?”传说中暴发户是什么样子的?肖谨不知道,也许是手指上戴了无数个金戒指,脖子上还要有绿豆粗细的金项链,镶金牙,吃的是山珍海味,但是,他很难认为那样的暴发户养出来苏惠这样的女儿,这三个字更多的是苏惠的自嘲吧!
“我觉得很奇怪,从小大家的教育都是爱钱是一个很可耻的事情,品质的追求尤其可贵,可是自处跑出来后发现世面上大家其实都很爱钱,钱是最下等的追求但是却能给人上等的感觉。不是很奇怪吗?一边看不起一边又享受着,是不是很可耻?”
肖谨慢慢道,“苏惠,我不是给你说过吗?钱那就是数字和工具,要花出去才有意义,如果不花的话它没有价值。是你看得太重了!”
苏惠微微一笑,她没有看得太重,只不过她想要用钱来证明一件事而已。
客车一路摇摆,下了高速,穿过无数乡村公路,停在县城一个崭新的车站。
“打电话联系一下吧!”肖谨道,“不给家里说吗?”
苏惠闷闷地下车,领了行李站出车站,在街边漠然地看这个陌生的城市。
“怎么了?”
“我不认识这里了!”苏惠很惶恐地发现,这个她学习了几年的小县城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路更宽了楼房更多了人更密集了到处都是商品,可是,唯独没有她熟悉的东西。她拎着自己的小包绕着小车站走了一圈,然后站在一个小小的站台上。
“怎么了?”
苏惠伸手道,“那里,我以前读的高中在那个方向,过街就是这个站台,每个周我在这里坐回家的车。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全部都变了样子。”
那个时候,每个周六的下午,站在一个小小的站台上,等破破烂烂的乡村客车,贾嘉聪站在她的前面绝对不和她在一起,她只能默默地看车开走然后坐最晚的那一班;那个时候,她觉得能和贾嘉聪接近一分也是最幸福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了!”苏惠小声道,越是接近心脏跳得越快,手脚乏力。
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远都不改变的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