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笙拿着铃铛在院内一阵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赫府的丫鬟们都好奇地拢在一起,有的紧锁眉头,有的绞着双手,有的抿着唇,但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柳小笙。突然,御琥一脸黑沉沉的出现在她们面前,斥道,
“都围在这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是……”
丫鬟们低垂着头,欠欠身,你拉我扯,扫兴地离去了。
柳小笙收好铃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拿出一红色的绳结郑重地对御琥说道,
“把此结掷与赫府屋顶,则可保赫府日后安宁。”
御琥一脸不情愿地接过绳结,冷冷地道,
“我家少主邀你至屋内饮茶,请随我过去。”
“可以。不过我真的那样令你生厌吗,为何总是用黑臭的脸对着我呢?”柳小笙俏皮地打趣道,“请待我收拾东西,一会儿便过去了。”
柳小笙转过身,扬起绛紫色的裙裾,腰间的白玉在日光下透出温润的色泽。御琥眉头紧蹙,一步上前,用力抓起她的手,愤怒地说道,
“小偷!”
柳小笙一时未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御琥。御琥的手掠过她的腰间,扯下她的玉佩,摆在她面前道,
“小偷,你还不承认!”
“我没偷!”
“这是赫家之物,不是偷,那是怎么得来的?”
“我……”难道说深夜在赫府屋顶他家少主答应给她的,可他会信吗,“反正我没偷。”
“你装神弄鬼就罢了,竟敢还在赫府内偷盗。”御琥的力气大得仿佛想要拧碎柳小笙的骨头,使得她的手腕生生作痛。
“放手,我不是小偷!痛……”柳小笙咬着唇,原本红润的唇被咬得泛白。
“放开她!”赫廉颢不知何时出现,紧握着御琥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青白,微微地颤抖着。
“少主……”
一向温文的赫廉颢,此时的眼光让御琥微微怔住,他渐渐松开紧抓着柳小笙的手,而柳小笙也快速的抽出,旋即站到御琥几步远外,对着红肿的手腕轻呵着气。
“你还好吗?”赫廉颢关切的问道。
“我能好吗!”柳小笙斜眼瞪着御琥,气势凶凶地道。
屋内。
上好的雨前龙井,香气游丝般地四溢。
“对不起,御琥性格比较冲动。”赫廉颢心疼地看着柳小笙手腕上的瘀青,满怀歉意。
“赫府家少主,您是在玩弄我吧。那晚你应该表明你的身份,若不是你的玉佩,我也不至于这样了。”柳小笙没好气地说,“算了,只能怪我太贪心。”
赫廉颢淡淡地笑开,柳小笙究竟是怎样一个奇怪的女子。他将药酒倒于掌心,然后轻轻地抓过柳小笙的手,温柔地给她揉着。
说也奇怪,柳小笙原本以为很痛,却没料只觉得一股温热至他掌心传来,疼痛一下子缓解了许多。
“为何那晚你要那么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假山后面呢?”
鬼鬼祟祟?赫廉颢不禁笑了,似乎“鬼鬼祟祟”的是她吧,真是个有趣的女子,他说,
“我在寻找一样东西。”
“东西?”
赫廉颢含颌微笑,从怀中拿出了那块白玉。
“那日我不小心丢失,就寝时才发现,便到院内找寻,未料竟遇上你。而后,你将我拉至屋顶,我亦没有机会表明我的身份,后来,我也便将错就错了。”
“那……你明知我是个骗子,为何还将十两银子给了我呢?”
“十两银子罢了,你也没有伤害谁,不是吗?”
“十两银子罢了,你倒说得轻松,十两银子对于穷人们,可是难以想像的数目。”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赫廉颢自幼不善言语,还碰上柳小笙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一时间对不上话。
“罢了,我看你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说罢,柳小笙起身正要离去,赫廉颢随即起身,着急道,
“且慢。”
柳小笙转过身,明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赫廉颢拿出白玉,递到她面前,“当作补偿你今日受伤的药费吧。”
柳小笙刚要接过,却卷缩回手指,她转了转墨黑的眼珠子,问道,
“这是你赠我,不是偷,对吧?”
“当然。”赫廉颢忍不住用食指点点她的眉心。
柳小笙的脸上腾起两抹红晕,她低垂着眼皮,接过白玉。
“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柳半仙,你知道的。”柳小笙转身离开。
“真名,可以吗?”
柳小笙回首,与赫廉颢四目相对,目光干净无杂。犹豫片刻,她转回头继续行走,道,
“柳小笙。”
“柳小笙柳小笙……”果真是你,赫廉颢低低念着,语气甚是温柔,眼底流露着别样的情愫,而此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长廊远处。
又是夜。
月亮星辰,熠熠生辉。
赫廉颢倚窗而坐,清风自外徐徐送入,他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目光于深邃的夜色中。
“少主,御琥实在不明白。”
他收回目光,于御琥笑道,
“柳小笙是个善良的女子。”
“何以见得,她只不过是个……”
“她如一块璞玉,外表如普通石头般粗糙,但内心却温润细腻。”
“少主,您自幼在山寺中长大,不知世故复杂,像她这样的骗子,几乎满街都是。况且,那玉是如此重要之物,岂可随意赠人。”
“她是我心中玉的主人。”
“唉……少主,您这个决定未免过于轻率了。”
赫廉颢摇摇头,只笑不语。御琥自跟随他以来,甚少见他这样快乐,怕是他的话,少主根本没法听进去。
××××××
锦都城何人不知道甄家财大通天,与官府勾结,常常欺压百姓。甄通天一向爱面子,得知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骗得哈腰低头,气得卧床多天。
锦都的人们议论,那丫头,怕是活腻了,竟敢跑去欺骗甄通天。得罪甄家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丫头,你那日不是口齿伶俐的很吗,怎么现在不作声了?”
甄通天用杯盖隔开茶叶,呷了一口,同时发出“啊”享受的叹声,油腻的厚唇像两条蠕动的肥虫般让人生厌。
柳小笙死死地盯着甄通天,绛紫色的衣裳上渗出一道道暗红的印子。
“丑丫头!我让你瞪!”甄通天恼怒地将茶杯摔至地上,瓷杯立刻被摔成碎片,茶水飞溅至柳小笙的身上,暗红的血迹与茶水相溶,逐渐晕开,使柳小笙狼狈不堪。
“继续给我打!”
甄家的家丁们,向来狗仗人势,对一个弱女子亦毫不留情,鞭子狠狠地往柳小笙身上抽去,未干的伤口被新的伤口所覆盖,而柳小笙始终咬紧着牙,不吭一声。
“臭丫头!给我狠狠地打!”
鞭子一下一下的落在柳小笙身上,一下一下的疼痛深入骨子里。
“打!狠狠地打!”
“丑丫头!敢骗我甄通天!”
“继续打!”
“哈哈……得罪我甄通天的别想有好过的!”甄通天狞笑。
“用力点打!”
……
昏倒。
冷水。
苏醒。
昏倒。
……
柳小笙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脸上混着血水与泥土,凌乱的发上滴淌着污水。
“老爷,再打下去,恐怕……”
“哼……”甄通天抽抽胡子,“她不行就拖回柴房去,换老的出来继续打。”
柳小笙艰难地从地上撑起来,气弱如游丝般,缓缓道,
“别……别碰……我娘,打……我一人……就够了……”
“好!你皮厚对吧!打!给我狠狠地打!”
“可老爷……再打怕要弄出人命了……小的担当不起啊。”家丁为难地站在一旁。
虽说甄家财势大可遮天,但若弄出人命,闲言闲语怕是遮不住。
“好!你不打!我自己来!”甄通天一手夺过鞭子,出尽力气抽打着柳小笙,“胆敢戏弄我甄通天!”
“老爷!”
“又怎样——?我打个臭丫头也得听你的?”甄通天愤怒地盯着那名家丁。
“不……小的不敢,不过老爷,刚才丫鬟传话说,赫府的少主亲自来了。”
“赫府的少主?他亲自来究竟有何事?”甄通天挑起一边眉毛,食指摸摸那撇八字胡。
“说要找人。”
“找人?”
“是的,老爷。您说会不会是……”家丁瞥瞥地上狼狈的柳小笙。
“赫家是有声望武林世家,且与朝廷关系甚密,怎么会与这江湖术士有关系。”
“可老爷……您看那丫头所戴的玉佩,那正是赫家的家徽啊。”
甄通天扯下柳小笙的玉佩,定定一看,顿时脸色苍白,鞭子狠狠地落在家丁身上,
“混帐!你怎么不早说!”
家丁吓得连忙下跪,叩头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当时以为是这丫头偷回来的,就不以为意了。小的该死!请老爷恕罪!”
“白吃饭的!”甄通天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家丁踢倒,“还不快去招呼赫家少主!”
“是是是……”家丁边扣头边后退,连滚带爬地离去了。
若是这丫头真与赫府的人有关系,那可就麻烦大了。甄通天拖着笨拙的身体,来回踱着步,额上冒出了颗颗如豆般大的汗珠。
踏进客厅,甄通天肥肉横生的脸上堆砌起让人恶心的笑容,连忙作揖道,
“未知赫府少主大驾光临,甄某有失远迎。”
赫府的少主自幼不住在锦都,甚少人曾目睹其容貌,如今一看,外表儒雅有礼,且不过十八九岁,但那眉间的冷峻却让人不禁产生敬畏。甄通天不自觉地哈低了腰。
“人在哪里?”赫廉颢冷冷地问道。
“人?不知赫少主所指之人是……?”甄通天小心翼翼地抬起一边眼皮。
“我家少主问你柳小笙,柳半仙在哪!”御琥毫不客气地抓起甄通天,吓得他双脚不住地颤抖。
“柳柳……柳半仙……甄某从未听说过此人。”
“你好大的胆子!睁大着眼睛也敢对着我家少主说瞎话!”全锦都城的人都知道,你甄通天因被骗而恼怒成羞捉了柳小笙母女俩,御琥举起拳头,欲向甄通天挥去。
“御琥……”赫廉颢示意他莫无礼,然后向一名家丁走去,“柳小笙在何处?”
家丁指着屋外,颤抖地道,
“在……在后院……”
“有劳领路了。”赫廉颢虽然礼貌且冷静,却让人感觉到莫大的凌人的气势。家丁几乎是一路跌撞带滚爬地领赫廉颢过去的。
柳小笙——
此时,她已倒在地上,遍体鳞伤,绛紫的裙裳变得污秽不堪,掺着血水与污水。脸色苍白的她,岂是那个衣着鲜艳,生气勃勃且伶牙俐齿的柳小笙!
赫廉颢将柳小笙拥入怀中,紧张且温柔地问道,
“你还好吗?”
柳小笙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声音细弱地道,
“你我见面,似乎总是这句。”
话末,柳小笙便昏睡过去了。赫廉颢握紧着拳头,青白的关节“咯咯”作响。
而甄通天,趴在赫廉颢身后,求饶道,
“甄某不知柳半仙是赫府的人,请赫少主恕罪!请赫少主恕罪!甄某定送上黄金珍宝赔礼谢罪!请赫少主恕罪。”
赫廉颢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柳小笙,生怕弄痛了她。离开前,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我会让你赎罪的。”
××××××
“啊——!”
柳小笙的九霄魔音响彻赫府,连丫鬟们也不禁掩嘴窃笑,竟有如此不顾仪态的女子。
清雅的屏风上的画是桂花,花瓣缤纷飘落。帘子是淡紫色的薄纱,如雾如霞。房内的一切陈设与用具,饰画、花瓶、桌椅至被褥,都似经过精心的安排,使里面的人住得分外温馨与安适。
“疼死我了!”柳小笙对上药的丫鬟霓裳说,她两眼汪汪擒着泪水,手紧紧地抓住被褥,原是平整的被面,现已变得皱褶起伏。
“柳小姐,您就再忍些天吧。这些口子怕是伤到筋骨了,若不上药,日后恐会留下旧患。”
“霓裳……”柳小笙叹气,“你我年纪相近,就别再叫我小姐了。况且我本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小姐小姐地喊,怪别扭的。”
“这怎行,赫府的规矩岂能由我这个小小丫鬟随意就改。”
霓裳小心轻柔地给她重新着好衣裳,但每次触碰疼得柳小笙倒吸口气。
唉,若是赫廉颢上药,应该没这么疼吧,温温热热的,痛感缓解大半,但这些伤口又岂是仅在手上,那些在身上的伤口又怎能让一男子上药。
“唉……”柳小笙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道,“赫廉颢呢?”他每日早上定会带上汤水来看望自己,而现在已是午后,却仍未见人影。
霓裳打趣道,
“小姐想念我家少主啦?”
“哪是!不过盼着我的人参鸡汤罢了。”柳小笙害羞地撇过头,含笑道。
“小姐就别嘴硬了。我家少主相貌俊俏,温文尔雅,且待人有礼,可是世间少有呀。况且他对小姐……”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柳小笙高兴地喊道,
“赫廉颢!”
“声音如此饱满有力,证明你已痊愈不再需要被照顾,是否要作打算离开赫府了?”
原是御琥那黑脸随从。
“哎呀!霓裳,快拿我衣裳来!”柳小笙惊呼道。
御琥正要步入卧室,听到柳小笙的话,旋即转身伫立,自颈脖涨红至脸上,道,
“光天化日,岂有不穿衣之道!”
“光天化日,岂有男子擅闯女子闺阁之道……”
柳小笙慢悠悠地晃到御琥身后,将手搭至他肩上,御琥害羞得连忙退却三步,用手遮挡着脸。
霓裳掩嘴一笑,道,
“小姐,您就别再戏弄他了。”
柳小笙俏皮地眨眨眼,“谁叫他无事闯入我房内,还如此无礼呢。”
御琥背对着柳小笙,用一贯冷漠的语气说道,
“少主今日有事要办,命我来通传一声,晚些便会过来看望你了。”
“何事如此重要。”柳小笙嘟着嘴,似有不满。
“甄通天与官府勾结,为非作歹,且常常欺压百姓,此事朝廷已知,如此恶霸,岂能再纵容。”
“甄通天……”柳小笙咬牙切齿地念叨着,“他活该有今天!”
御琥踏出房门,突然停下,道,
“若不是为了你,少主亦不会插手这些事情。咳……那个汤稍会丫鬟便会送来。”说罢,他便关门离去了。
“小姐,您看吧,连御琥都这么说呢。少主是真心的对您好……”
柳小笙原是很欢喜,却突然消沉地坐在窗边,闷闷地摘起桌上盆栽的叶子来。霓裳察觉怪异,便问道,
“小姐这是生谁的气了?”
“哎……我柳小笙何德何能让赫府的少主真心对我好,我不过是名装神弄鬼,到处骗财的江湖术士罢了。”
“噗哧——”霓裳忍不住笑了,“小姐是怕门不当户不对?”
“谁说我要嫁给赫廉颢了!”柳小笙故作生气状,跳回床上将被子掩过头,而此时她的脸颊似火烧般,“我要休息了!”
“未知小姐思想如此闭塞,但若两人真心相爱,又何须顾忌。”霓裳偷偷地瞄了一下被褥中脸颊绯红的柳小笙,笑道,“霓裳干活去了,不打搅小姐休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