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绛紫色裙裳的柳小笙摇摇头,眉心紧紧地攒着。
随后,她走至偏房,环顾四处,最后停在了一横梁之下。
“唉……”
柳小笙又叹了口气。
此时,一旁的甄老爷不住地用袖子擦额上的汗,一脸着急地问道,
“半仙姑娘,你别直叹气啊,你说,我这宅子是不是……
“唉……”
柳小笙转身背着手,一个劲地摇头,喃喃道,
“冤孽……这真是冤孽……”
她转向甄老爷,礼貌地作了个揖,叹气道,
“甄老爷,我先告辞了。”
话末,柳小生收拾好她那铃铛与长剑,径直地朝朱红色的大门走去。
“半仙姑娘!半仙姑娘!”
甄老爷晃着臃肿的身子随在柳小笙身后。
“半仙姑娘,请留步啊。”
柳小笙回过头,一脸为难地说,
“甄老爷,您还是请回吧。我……唉,我法力不够,您也知道,半仙半仙,就是没学到家,我实在爱莫能助。”
见甄老爷欲打退堂鼓,柳小笙咬了咬唇,说道,
“甄老爷,我走了您记得再叫人来看啊,告辞了。”
甄老爷似乎更加着急了,赶紧拉住她。
“你要走,也先得告诉我这宅子出什么问题啊。”
“哎……甄老爷,这……”
柳小笙咽了咽喉咙,压低嗓子说道,
“您这屋子怨气太重,您说,一个屋子不干净,人又怎么会住得安乐呢,所以您才会经常觉得身体不适。”
“你在李家不也是这么说,怎么他们家你就能帮,而我们家就不行了呢!”
柳小笙一下子慌了神,然后端正脸色道,
“这不一样。”
她神秘兮兮地拉过甄老爷,指着屋内的一条横梁,
“甄老爷,您看到那横梁了吗?”
“当然。”
“问题就出在那条横梁上!”
“此话何解?”甄老爷一脸疑惑。
“那是不祥之物啊,在您买下这宅子前,曾有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子在那悬梁自尽,因含恨而死,因此一直冤魂不息。”
听到此话,甄老爷不寒而栗,透过朱漆镂空的窗,他怔怔地看着那横梁,仿佛看到一红色的影子在那处晃动着,他原本红润的脸变得煞白。
见此状,柳小笙故意大力地拍拍包袱。
“甄老爷,要说的我都说完了,您……好自为之吧。”
甄老爷拉着她,哈着腰恳求道,
“半仙姑娘,请您定要帮帮我,在我们锦都哪有比您柳半仙的法力还要高的,若您不肯出贵手,那我们甄家就不得安宁呀。”
“甄老爷,我不是不帮您。”
柳小笙此时一脚踏在门外,一脚仍伫在屋内。
“半仙姑娘,您就发发慈悲吧。”
柳小笙故作犹豫不决,惹得甄老爷心里干着急。
“半仙姑娘,您要多少银子都没有问题,只要你肯帮我,所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柳小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亮,嘴角已偷偷扬起,另一只脚从门外收回进来,转过身对甄老爷说,
“这不是钱银的问题,唉……俗话说‘善有善报’,我便当作多集善德吧。
甄老爷的脸色终于有所缓。
“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在锦都城里,也只有我娘的法力比我高。不过,她年事已高,这场法事会使她大伤元气,恐怕吃三个月的人参也补不回来啊。”
她斜过墨黑的眼珠子,偷偷地瞄了甄老爷一眼。只见甄老爷拍着胸脯道,
“不过人参罢了,事成之后我命人将足够你娘吃一年的人参送至府上,这样可以了吗,半仙姑娘?”
“既然是做好事,我也不好意思再三拒绝了。好吧,让我回去与家母商量商量,随后便会来府上做法。”
甄老爷紧锁的“川”字顿时释然,感激地握着柳小笙。
“半仙姑娘,多谢啊,多谢!”
转过墙角,柳小笙探头回望甄宅,沾沾自喜道,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怪,脑满肠肥!我看你八成是富贵病,长得一身肥膘,不生病才怪呢!哼。”
柳小笙嗤之以鼻,欲转身离开,谁料这个世上就真的这么多鬼怪,一张獠牙血口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柳小笙重重地跌坐在地。
那“鬼”摘下面具,后面原是一张清俊少年的脸庞,眉目干净清澈,穿着儒雅的青衣,好看得如同一尊膏人儿,他俯下身,伸出如美人般纤长的手。
“你还好吗?”
“哎哟,摔死我了。”
少年扶起柳小笙,谁料她又重重地跌回在地上。她捂着小腿喊道,
“好疼!我的腿好像断了!”
少年眉目透露出一丝紧张,他想要查看她的伤势,然而还未碰及裙裾便被柳小笙生生地推开。
“你想干嘛!”柳小笙瓷白的小脸染上一抹红晕,如同抹了胭脂般惹人喜爱。
“我想看看您的伤势如何,若不及时……”
“可你也不能……”柳小笙的脸涨得更红了,她清清喉咙,摊开手,“给我钱吧。”
少年摸摸腰间,又看了看那恐怖的妖怪面具,似乎一脸的不舍,但最终还是将它放到柳小笙的手中。
柳小笙差点没晕过去,她直接粗暴地把面具按到少年清俊的脸上,如燕子般轻盈的站起来,丢下一句凶巴巴的“再见!”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什么嘛,穿得这么好的衣裳身上竟然一分钱也没有,那衣裳怕是偷回来!”
柳小笙气嘟嘟地一路喃喃自语。
“不过,还真没看过这么俊俏的小偷。”
××× ×××
深夜。
屋顶上飞过鬼魅般的黑影,赫府内顿时弥漫起诡异的迷雾。
柳小笙纵身跃下。
丫鬟们捧着白瓷青花的汤盅,踮着碎步缓缓走来,细语如银铃随风飘来,柳小笙敏捷一跃至假山后面,未料硬生生地撞到一个人。
“啊!”
柳小笙不禁尖叫一声。那人竟有这般好的身手,一下将她制得动弹不得。
竟敢坏我柳小笙好事!
她刚想张嘴向那有力的手臂咬去,那人却忽然松开了手,话语带有几分喜悦,
“是你。”
柳小笙回过头,眼珠子瞪得圆圆的,是今日那少年。
此时,府内的家丁们问声而至,走廊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数不下十人。柳小笙一把抓住少年,轻巧如燕,无声息地飞至屋顶。
“嘘!”
柳小笙用食指抵住少年的唇,示意他不要发出任何声动。
屋檐下的家丁。
“此处无人!”
“你们分头给我继续搜!”
片刻,脚步声渐渐在黑夜中隐去,周围再次静得只闻虫鸣。
柳小笙长长地吁气,然后怒气冲冲地瞪着少年,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府上,坏了本姑娘的好事!”
少年无辜地看着柳小笙,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带上笑意,他摊开手,一块精致雕琢的白玉,色泽温和,就算是外行亦知此玉价格不菲。
“就知道你是个小偷!”
柳小笙一手夺过白玉,对着少年笑盈盈地说道,
“这样吧,这玉归我,就当作弥补你坏本姑娘今晚的好事,当然,我亦不会去告发你进赫府偷盗一事。”
“好。”
少年果断地答应道,声音动听。
月色下,少年的轮廓愈加迷幻,肌肤胜比美人,眼神温和,不染半点人间烟火,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柳小笙怔怔地看着,似丢了神。
随即,她垂下眼皮,目光乱投,道,
“后会有期吧,我叫柳半仙。”
既而,柳小笙身影溶入在苍茫的夜色,少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风撩乱了他鬓间的发丝。
翌日。
赫府来了一个自称柳半仙的小姑娘,一脸凝重地对开门人道府内不净,若不早作法事,恐怕会带来难料的后果。
开门人大惊,想起今早丫鬟们所议昨晚的怪事,听说昨夜院内忽然漫起迷雾,尔后传来女子的叫声,当家丁们赶到时,却不见一人,如此诡异之事,凡闻者都不禁联想到鬼怪之事。
柳小笙很快被领进门,开门人让她在此稍等片刻。
开门人似遇贵人般欢喜地向少主请示,不料少主身边的御琥怒斥道,
“庸俗愚昧之人,如此荒谬之事岂能相信,且是出于江湖术士之口!赶紧打发她离去!”
“可少主……那柳半仙姑娘所说的话并非无根据,昨晚府内确实发生怪异之事。”
赫府的少主眉心微蹙,疑惑而又惊喜地重复道,
“柳半仙?”
“是的,少主,那可是难遇的贵人啊,您说……”开门人低垂着头,眼睛瞟了瞟御琥。
“快请她进来。”少主喜悦地说道。
御琥大惊,不解地看着少主脸上所露出的少有神情。
框以暗红的雕镂木框,裱上桂花满开的绛帛,屏风之后,坐着赫府的少主。柳小笙隐约看见一危坐的男子,不禁产生好奇,他究竟是如何一个人
看门人见柳小笙良久未说话,便用手肘推推她,
“快告诉少主你知道的事情。”
柳小笙拧拧鼻子,好似一副打搅了她欣赏极品美人画的表情。
“今日路过贵府,察觉府内上空集聚怨气。”
柳小笙转过身,背着手,操着她那惯用的伎俩,叹气道,
“若能尽快将怨气散去,贵府将平安无事,可若……若怨气继续集聚,恐怕赫府安乐的日子也到头了。”
“半仙姑娘定要帮忙啊。”开门人说道,而此时御琥微愠。
“我定会尽力帮助,只是……”
“只是?”开门人疑惑。
“只是作此法事需准备诸多物品,而这些物品均为异域之物,不易得到。”
“你既知有此物,定知道如何找到。”
“办法不是没有,我一故人常年经商于各个地方,异域宝物收集不少。让他卖个人情,转让物品不难,但恐怕……他所出之价不低,不知贵府……能出多少银两?”
“好一个江湖术士,竟敢到赫府上来招摇撞骗!”御琥按奈不住心中的愠怒,指着柳小笙骂道。
“御琥。”少主抬起手,示意他退下。
“可是少主……”御琥不解,但少主的命令亦不好违抗,只好退到他身后,暂且不做声。
“半仙姑娘,不知道你需要多少银两?”
“不多,只需要十两银子。”
“你可知道八两银子足以买下一亩田地!竟敢如此开大口!”御琥还是冲动地站出来怒斥道。
“好,拿给她。”
“少主……”
“还是你家主人明白事理。”柳小笙暗喜,虽然下人是颇聪明的,可偏偏遇上一个愚昧的少主,这银子不要亦可惜了。
抑着心中的欢喜,柳小笙接过银两。此时,少主从屏风后走出,她的手指忽然松开,十两银子重重地坠落地上。
原来,赫府的少主就是那名青衣少年,而昨晚,他亦不是什么盗贼,而是赫府的主人!
那温文尔雅的赫府少主向柳小笙微笑,欠欠身,便离去了。后面跟着的是满腔怒气与不解的御琥,他狠狠地盯着柳小笙,似乎想将她的骨头拧碎。
柳小笙自以为聪明一世,未料世事弄人,或说赫府的少主弄人。他不拆穿自己,究竟有何意图,柳小笙捧着那十两银子,心里忐忑不安。
罢了,有银子,管他那么多呢。
于是柳小笙心安理得地放好那十银两。
“少主,方才那女子分明是个骗子,为何还要给她银子?”
赫廉颢看着一脸怒气的御琥,淡淡笑道,
“骗,亦要被骗得有所值,况且她并非做着伤天害理之事,十两银子又何妨。”
“她招摇撞骗,不付努力,与偷盗者有何异!”
“御琥,她并非如你想象中那样。”元宵节佳节,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少主!少主!您若不出来,主公怪责下,小的担当不起啊。”
“少主!”
赫府的家丁们着急地拨开人群,寻找着赫廉颢,心怕少主损半丝毫毛。然而赫廉颢却不这样想,难得回到锦都,又恰逢佳节,若不出来走走,恐怕要对不起自己了。
十三岁的赫廉颢好奇地打量着大街上的一切。
香车宝马往来其中,小贩们的吆喝声,姑娘们的蛾儿雪柳,还有那红彤彤的糖葫芦,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冒着白气的蒸包子,以及各式各样红的黄粉的灯笼。
他摘下一只红色的灯笼,转着赏着,似儿童般欢喜。
“公子,买个灯笼吧,我家灯笼都是自己糊的,在外面绝对买不到一样的。”小摊老板摘下一个黄色的灯笼,推到赫廉颢面前,似非谈成这次生意不可。
赫廉颢接过那黄灯笼,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入摊贩的手中,心满意足地提着两个灯笼离去,而那小摊老板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两银子,久久地伫着不动。
尔后,他对着赫廉颢离去的方向,连作好几个揖,眼睛笑得眯成缝,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一名穿着绛紫色裙裳的女子冒冒失失地撞上赫廉颢。
“你还好吗?”赫廉颢礼貌地问道。
只见那女子拾起一把断作两截的梳子,恶狠狠地对他说道,
“你撞坏了我的梳子!”
“姑娘,方才是你……”
“明明是你撞我!怎么,看我是个女子便想欺负我?”不容赫廉颢多说,女子夺过他手中的两个灯笼,“这样吧,我就拿你这两个灯笼作为补偿,事情我亦不跟你计较了,怎样?”
女子十一二岁左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肌肤如白瓷般细腻,面若桃花,小巧的嘴巴一看就知道伶俐得很。她安静地看着赫廉颢,等待着他的答复。
“好。”
赫廉颢亦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爽快地答应。
女子高兴地提着两个漂亮的灯笼,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晃着脑袋,绛紫色的身影渐渐地溶入人群当中。
“少主!”
赫廉颢猛然回首,家丁们的便在附近,他快速地穿梭在人群当中。因碰撞他到他人,不时遭到咒骂,他也便一路地道歉。
鬼使神差般地,他转入了一条昏暗的小巷。与刚才那灯火灿烂的街道截然不同,地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滩,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几个破旧的箩筐散乱在地。
前面转弯处隐隐地发着暗光,并传来几阵欢快的笑语,是孩童。赫廉颢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三四个衣服破旧的孩子围着两个明亮的灯笼,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芒,既而欢快地绕着绛紫色裙裳的女子跑。女子昂首,拍拍胸脯道,
“我柳小笙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这灯笼漂亮吧!方才那人被我训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呢,两个灯笼轻易就到手了。”
“小笙姐姐好耶!”孩子们拍着手掌欢呼道。
“从前过节爹娘不给我们买灯笼,说穷人不过节。”
柳小笙摩挲摩挲那孩子的头,然后从布袋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纸,几串色泽红润的糖葫芦在火光的映照下如一颗颗红宝石,散发出诱人的甜味儿。
“是糖葫芦!给我,小笙姐姐!”
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要糖葫芦,柳小笙俏皮地故意将糖葫芦举得高高的,惹得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踮着脚干着急。
十八岁的赫廉颢,穿过面具,看见了一名穿着绛紫色裙裳的女子扶墙暗暗窃笑。他不自觉地走上前,女子回首,一脸的惊恐,既而竟重重地跌坐在地。
机灵的大眼睛,瓷白的肌肤。
她那向他索要银子的神情与语气,宛若五年前的一幕,使赫廉颢更加确信,她,便是柳小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