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一只泥牛凭一身蛮力站了起来,从差不多把它埋葬的泥石堆里站了起来,它抖了抖身子,像甩掉身上的水一样,以最漂亮最习惯的动作甩掉了满身泥沙,拔腿一路狂奔,奔到一棵大榕树下吃草去了。
彩云排空,夕阳滋润着雨后干净的大地,万物湿润润的,世界闪闪发光。人们摇着蒲扇聚在城门口,不停地夸这场雨下得好啊这场雨下得好啊。wWw.顺着彩虹淡去的方向,在城门口张望的人们发现了前方路的尽头有个黑点,在缓缓挪动着,远远看去像只蜗牛,等它走近时发现是只水牛。
“是那支游行队的水牛是那支游行队的水牛……”那些在城门口看游行批斗一天看到晚的人,一眼就把拉爷爷的那头水牛认了出来。
大家似乎都看清了迎面走来的是一头水牛,可仍有人扯高嗓门冲着明白过来的人拼命.喊,是水牛,是水牛。在这极易祸从口出的年代,像这种既能润润嗓子又能表示自己对文化大革命高度关注的机会,的确值得争取值得把握。
“哞”――水牛悲壮低沉的叫声轰散了堵在城门口的看客,明媚的夕阳霎时老去,无数张脸目瞪口呆。爷爷浑身泥沙,手执鞭子驱赶着水牛,他没有解开腋下那根绑得自己透不过气的粗绳,他的身子还是跟牛绑在一起,是牛把他从阎罗殿门口拉回来的。板车上,平躺着十具尸体,平躺着爷爷的亲人和敌人,满身泥垢,爷爷只帮他们擦掉了脸上的泥。沿途的人们纷纷涌过来看热闹,在与板车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看死了谁了,在他们看来,弄清楚死了谁了比弄清楚其他问题更让他们感兴趣。
车子慢悠悠地往前走,哭声WWW.soudu.org、哀怨声与责问声和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看热闹的人一样汹涌而来,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有人咆哮着问爷爷,爷爷也在心里咆哮着问自己,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街两边的人越聚越多,这支牛车队已经把银海城内所有的活动比下去了,车队一路向前,爷爷始终没有让它停下来,他想带着相同的人带着相同的车带着相同的大水牛,沿着相同的街道,去完成最后一次万众瞩目的游行,去把文化大革命最直接的后果展现给人们看,家破人亡!!!
“总算找着了。”
小姑钻进我们家的仓库找了老半天,给我找了根拐杖出来,这拐是爷爷当年用过的,当年他最终把板车停在了造反派大本营,银海镇镇政府。半小时后,一群红皮疯狗从镇政府的办公大楼里冲了出来,他们的头儿拿起一张黄皮纸走到人群前面就读,用一点都不标准的普通话读,五个字能读错四个,最后被实在听不下的看客们轰了下去。爷爷最终被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定罪,罪名叫见死不救。出了造反派的大牢,他在被抄了又抄的家里躺了一年,三年之内没离开过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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